牡華天宗的清洗,是在夜半開始的。
身為東遊第一仙門,當它真的露出猙獰麵孔時,那偽裝的敦厚寬和就再不複現。一應出現在現場的修士,其朋友親人都在當夜就直接被抓獲。而後其他任何無關的人員,除非其後的仙門出麵,不然也會暫時被囚禁起來。
仙門大陣齊開,日夜不停。
再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穿越的外人,哪怕是自家人的住處,都被清查過數次。包括顏如玉此處,也陸陸續續來過兩次,隻是第二次是顏虹帶隊,隻是簡單搜查了一下後,寬慰如玉要好生歇息,便匆匆離開了。
顏霽在半下午的時候過來,臉色也不太好看。
她道:“沒被驚到吧?”
顏如玉:“仙門出了這樣的事情,搜查也是正常。二姐呢?”
顏霽揉著眼睛,歎息著說道:“之前護著魂石山脈的那些人都死了,邊上約莫幾百人吧,死得乾乾淨淨。”裡麵還有些是與她相熟的弟子,顏霽無法不難受。
尤其是龍脈主的出事,更讓他們吃驚。
能成為脈主,雖然不一定是修為最強盛的那個,然其身後必然有深厚的勢力。龍清便是如此,她的姐妹龍丘靈,正是與另一個脈主顏輝聯姻,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在大仙門內也較為常見。
可能夠在短時間內殺了龍清,讓她連求救都來不及,此等強敵的威懾,實在讓牡華天宗不得不戒備萬分。
顏如玉:“眼下仙門戒嚴,二姐過來,可會引起麻煩?”
剛黑大佬就被公孫家的人請了過去。
畢竟牡華天宗出了這事,他們此時的身份就顯得稍微尷尬。誰都能猜得出來現在牡華天宗謝絕外客,他們或許會趁著這個時間提出早早走人。
就是不知道牡華天宗會不會放行。
顏霽:“不會,畢竟我最近都在碧落主峰住著,誰敢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鬨事。隻是這事要是一個不好,估計仙門那些老祖宗都會露麵。”
誰家沒有幾個等待著突破最後境界,垂垂老矣,試圖在壽元儘頭拚死一搏的大佬們?
隻是這般殺器很少出動便是了。
顏如玉挑眉:“這事這麼嚴重?”
顏霽看了他一眼,與他扯掰來說:“蘇眉兒當年可以為了一塊魂石就直接去極西鬼林犯險,她難道不知道那地方邪門嗎?這玩意最貴都能賣出去一億上品靈石的價格,如今這玩意就赤.裸裸地擺在大家的麵前,不必殊死拚搏,不必赤膊上陣,誰不會眼熱?”
其實這暴露的時機要是挑選得更好一點,牡華天宗未嘗沒有能力將其扭轉成有利於自己的方向走。例如與其他的仙門合作,想要換取魂石就要談生意什麼的,那些都是可取的法子。隻是偏生暴露的時間太過不巧,本來為了宗門的麵子不想立刻趕人,隻要這三天撐過去就能立刻轉換路數,讓形勢穩定下來,偏生鬨出了這麼大的岔子,就連仙門的脈主都隕落了!
究竟是哪個賊人趁著這時間出手?!
顏如玉心知肚明動手的人合該是兩位大佬,他們一前一後從外麵回來,任是哪個都渾身血,如果這還與他們沒關係才是見鬼了。
而藍葉舟和顏輝的懷疑對象,難道不會定位在他們兩人身上?
那可就不好說。
黑大佬的實力表麵上如何,他們是清楚;可白大佬究竟還藏有幾分,想必這個問題他們更為好奇。
今日隻不過是兩次,但在這之後,顏如玉覺得至少還會再有一次,且不是那麼簡單了事。
隻是這些猜測,顏如玉並不想告訴顏霽。
顏霽關心他,因為她的良善與親厚,是因為顏如玉是她的手足。
可牡華天宗也同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哪怕她和顏虹等人都知道父母的行為不當,可頂多是心中失望勸誡,甚至於阻止他們。
然再多的,他們做不到。顏如玉也不會強求他們做得到。
這是壓根不同的事情。
牡華天宗沒有虧待過他們,可是牡華天宗本身也不是個純潔良善的地方,它之所以得以恣意存活,紮根在東遊大陸上萬萬年,不過是一代一代血腥的痛苦與扭曲換來的。
這些仇恨與痛苦,牡華天宗的人知道多少?那個所謂的獻祭大陣底下究竟有多少冤魂?那些被殘殺屠戮所造成的血屍,又有多少無辜與冤屈?
這無法衡量計算。
顏如玉送走了顏霽,閉目養神。
小鮫人趴在顏如玉的腰上,正在慢吞吞地拽著他的衣帶鍛煉自己的手腳,隨著他在外麵行走的次數多了,他的兩條腿總算不再那麼無力,已經能夠走動翻滾,就是在一些費勁的事情上需要再多一點耐心與努力。
比如現在正在嘗試的攀爬。
直到小鮫人徹底在顏如玉的肩膀上站穩了,藍才高興地哼哼起來。
顏如玉閉著眼笑,不過這就扯到他嘴角的傷勢,讓他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來。他伸手去揉了揉,舌根的刺痛也猶在,讓他一時間原本擴散去的思緒又收了回來,忍不住落在了兩位大佬身上。
卻說他們昨夜的肆虐,多少與他們來牡華天宗有關。
顏如玉不信他們這一次因著顏輝的意見抵達牡華天宗,隻是為了這次大典。合該是有彆的緣由,魂石山脈的事情,算是一樁,那還會不會有其他的事情呢?
他斂眉,譬如不知山處?
不知山處的秘密仍然等待挖掘,畢竟當年公孫諶就是在那裡脫胎換骨,重塑靈根的。如今在曆經這麼多事情後,顏如玉早就清楚意識到靈根不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那公孫諶當時的重塑,就很值得說道了。
顏如玉起身,眉頭微蹙。
小鮫人坐在他的肩上,懷裡還抱著一隻想要出去玩兒的小花精,“如玉如玉,你在想什麼呢?”
顏如玉慢吞吞地說道:“我在想,以眼下這麼戒嚴的情況,還能不能偷偷溜去不知山處?”他總覺得那個地方,還是要再去一次探探。
隻是牡華天宗都開了仙門大陣,必然不會留下缺口。
這要過去,實在是麻煩。
“為何不可?”
一道冷冽的嗓音從屋外傳來,黑大佬神色淡淡地跨進門來。
“你想去,那便去。”
…
當顏如玉掠過防線,當真落在一處空蕩蕩的領域時,才冷不丁地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既然牡華天宗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那黑大佬是怎麼躲過那些門門道道?
罷了,大佬的神操作,普通人怎麼會懂?
而且顏如玉沒想到黑大佬在那次追蹤藍嵐的時候,已經取到了她的血液。那時候兩人都在一起,究竟黑大佬是怎麼背著他取得了藍嵐的血?
這實在是讓顏如玉百思不得其解。
但確實不知山處再次封鎖後,按照原著藍嵐的說法,隻能靠著藍家血脈才能進去。
顏如玉就這麼蒙圈地被黑大佬帶進去了,不過等入了那寒涼的秘境後,公孫諶平靜地解釋:“昨夜我順帶去做了些手腳,等我要出入的時候,就不會被視作敵人。”
顏如玉:“……還能這麼玩?等下,你昨天那身血?”
黑大佬頷首:“昨夜他殺了龍清,我清理了一些人,順便去做的。”
好一個順便。
這一個順便,可將牡華天宗的防備又撕開了一個大洞。
顏如玉想,想必牡華天宗也是氣悶,堂堂一個修仙大派,這本該是最享尊榮的地步,卻遭了個糕,弄出一堆麻煩事情。畢竟能被邀請來內府的修士,無不是在往日乃牡華天宗的座上賓之一,如今卻鬨出了這個局麵,隻能說財帛利益動人心。
不知山處的冰冷與荒涼在他們抵達的時候撲麵而來,整個荒蕪的山峰都被冰雪徹底凍住,毫無半點生機。那鋪天蓋地的冷意侵蝕著肉.體,讓顏如玉的牙齒都哆嗦起來,他忍不住將自己埋進公孫諶溫暖的懷抱,再不倔強什麼男子氣概。
麻了,怎麼會感覺比以前還要冷?
公孫諶道:“此地坍塌後,就與從前的樣貌不儘相同。且常有靈氣風暴,所以徹底封鎖。”
顏如玉頷首,靈氣風暴他倒是記得。
他和黑大佬的初次見麵還多虧了靈氣風暴,那會也該是在這裡。
顏如玉:“或許也是為了藏住更多的秘密呢?”
他一掃地下的冰天雪地,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
在毫無旁人的冰封原地上,公孫諶帶著顏如玉落在了那曾經的雪山之巔。那原本該有無數道白玉柱子的大殿已經倒塌,看不出半點痕跡,像是一切都被火海給燒得一乾二淨,隻剩下最純粹的雪白。無數雪山崩塌後造就的極寒,就連最頂上的一抹生機綠意也徹底吞噬了。
顏如玉:“十七哥就這麼帶我進來,藍葉舟不會感覺到嗎?”
黑大佬:“他當年給這裡下的禁製,就是為了避免讓任何人發現。即使重新打開,也隻能憑借他自己的血脈悄無聲息。”
聰明反被聰明誤。
當這個法子被彆人利用的時候,他也就無從尋到蹤跡了。
顏如玉低頭看著晶瑩深沉的地表,往前走了幾步,感覺到原本就疊加的暖意更上一層,知道是黑大佬的關切,他也沒說什麼,隻是踩著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想在這裡麵找到記憶中的模樣。
“這裡設有獻祭大陣,如果是自古有之,那這個秘境存在的時間有多長久?”
公孫諶:“一個普普通通的秘境,是形成不了靈氣風暴的。”
顏如玉琢磨著原著中的內容,公孫諶要來不知山處,是為何來呢?如果沒有一個特彆的理由,他在那種被人追殺唾棄的時候,是不會特特還要去一個彆個仙門的秘境。隻是不知為何,顏如玉在他的記憶中尋不到一絲半點的痕跡,就連個原因都找不到。
好像記憶在這一刻變作了空白。
是他沒記住?
還是原著中壓根沒有寫,然後給他忽略過去了?
顏如玉蹙眉,總覺得有些蹊蹺。
“如玉。”黑大佬喚他,“從這裡下去,該是你當時被囚禁的地方。”
顏如玉小跑過去,那是個渾圓的地道入口,神奇的是在遭遇了這麼多事情後,這個地道看起來嶄新如昔,壓根沒有受到任何襲擊的感覺。
顏如玉挑眉:“那真的是得去看看了。”
這地道入口就在大殿附近,往下的空氣並不晦澀,或許在彆的地方有空氣流通。方才黑大佬是直接劈開洞口的冰封才發現的,越往下,顏如玉便感覺視線越開闊,直到最底下,甚至有種異常熟悉的味道傳來,那味道,讓顏如玉的喉嚨不自覺,動了一下。
他有些詫異地摸著自己的肚子。
他好像餓了?
下潛得越深,顏如玉就感覺自己更餓,直到他受不了了將口鼻捂住,才稍稍好了一點。隻是那味道、那存在的本身,就足夠吸引。
黑大佬感覺到顏如玉的異樣,蹙眉停了下來。
顏如玉乾巴巴地說道:“我覺得,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這種感覺跟之前黑大佬抽出自己靈根時聞到的香味很是相似,但是黑大佬的靈根比這個味道更加誘人。
所以顏如玉忍了忍,不像之前那麼衝動,而是簡單講自己的感覺描述了一遍,讓大佬有個心理準備。
黑大佬神色未動,繼續往下。
這下麵的暗道錯落有致,從前該是有人打理,雖然四通八達,但是整體是在往下,直到眼前霍然洞開,露出一大片亮光來。
是一處平台。
顏如玉在探出去的洞口平台站定,若有所思地看著底下的池子。
說是池子,實則乃是粘稠物體的混合,幾乎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液體。又像是肉泥,卻更似是流動的粘液,那色彩時隱時顯,正是五彩斑斕。底下的大池子鋪滿了液體,而在最邊上,正有潺潺滑落的石鑿通道,那些液體這個是從石鑿通道滴落下來,一點點彙聚成了底下這個碩大的池子。、
它們流動的速度很慢,像是黏糊的液體,費勁許久才有一滴落下,且速度各有不同。
顏如玉早在看到這個池子的瞬間就將口鼻捂得更緊,悶聲悶氣地說道:“十七哥,你能看到那些流下來液體的通道後,是什麼嗎?”
這味道真的太香了,顏如玉如果不是還存有理智,他都覺得自己要撲下去。
隻能拚命在腦子裡回想當初聞到黑大佬靈根的那香味讓自己保持理智,他生怕自己會做出什麼後悔的事情。
比如撲過去喝一口。
公孫諶的神識淡淡一掃,在觸及那些石鑿通道的背麵,神色顯然微變。
沉默半晌,黑大佬緩緩說道:“這裡,都是被剝離出來的靈根。”他抬手指著那底下鋪滿液體的大池子,又點了點那密密麻麻布滿池子邊緣的石鑿通道。
“在這些石鑿通道的背後,每一個通道對應的都是一根,而且看起來剛剛替換過,正是新鮮的時候。”
那些密密麻麻的穴內,都布下嚴密的陣法,正在扭曲著裡麵的靈根。
顏如玉想吐了。
yue,他就知道沒好事。
他就算是不呼吸,那些味道也從四麵八方侵蝕著他,仿佛是在引誘,又仿佛是……從一開始就是本源一體,是它們在期待著顏如玉的抵達。
顏如玉悶聲說道:“所以其實牡華天宗也沒說實話,什麼所謂的獻祭大陣,其實這底下還是靠著這些東西在……”
他突然住了口。
也不一定。
這些靈根經由法陣液化後一寸寸一滴滴地彙聚到了這個隱秘的空間,是為了什麼?
黑大佬忽而說道:“如玉,這個池子看著大,實際上也隻有淺淺的一層。而看著變化與模樣……不知如玉可曾聽說過,牡華天宗最古老的靈山石筍靈髓,據說每一千年才有一滴,日積月累攢下來的稀少數量,隻在最要緊的時候才得以使用。”
顏如玉下意識說道:“聽說過。”
隻不過這個聽說,是看原著提及罷了。
黑大佬轉頭看著顏如玉:“然我在那瘋子的記憶中,不曾看到過那靈山石筍。”
顏如玉微怔,就連捂住嘴巴的動作都少許僵硬,低頭看向那淺淺的大池子。
“瘋子當初在牡華天宗放火燒了書海,藍葉舟就是用那靈髓甘露熄滅了滅世白蓮的火勢。”
顏如玉:“……你和黑大佬的記憶已經開始逐漸重合了嗎?”
這些事,應該隻有白大佬才知道。
黑大佬:“有些時候,總會看到不想看到的。”
顏如玉乾笑了兩聲,艱澀地說道:“如果這底下藏著的都是由靈根抽離後變化的靈髓甘露……也就是說你們的猜測是對的。”牡華天宗那所謂靈山石筍的甘露是在撒謊!
而這麵池子,正是牡華天宗最大的隱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