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1 / 2)

小鯨魚悄然地跳躍進夢境的領域, 此間,夢與幻境合二為一,分不清楚究竟什麼是真, 什麼是假。它謹慎地將幻境的範圍圈定在顏如玉一人身上。

它警惕著公孫諶。

當顏如玉在幻境睜眼的瞬間,它眼疾手快切斷了其他的聯係, 高興得在顏如玉的身邊左右搖擺。

顏如玉就見一團如黑霧般的東西在身邊環繞, 不多時,才恢複了小鯨魚的模樣, 期期艾艾地靠了過來。

在看到小鯨魚的時候, 顏如玉便猜到他睡著了。

“公孫諶的身體如何?”

顏如玉最擔心的便是這個。

小鯨魚:“已經控製住了, 不過長老那邊有點異議。”

顏如玉挑眉,長老那邊……公孫世家的封建,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這些世俗的傳承, 長老們掌握著整個家族大部分的實權。

“他們有何可異議的?擔心公孫諶失控?”

小鯨魚甩著尾巴上下點頭, “他們之中, 有一個已經觸摸到了玄妙境界的術師, 倒是與鮫人一族有得一拚。他似乎占算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顏如玉失笑,“是嗎?我看藍吃了睡, 睡了吃的模樣,可真是隻憨憨。”

小鯨魚撇了撇嘴, “他的能力眼下能發揮不到一成, 就他那懶貨, 這輩子這就這樣了。”它對小鮫人的嫌棄流露於表。

顏如玉:“不過這是幻境, 夢獸, 你有話要與我說?”這麼清晰流暢的對話, 不像是他做夢能做出來的東西。

小鯨魚的魚鰭甩來甩去, 猶豫著不說話。

顏如玉便看向幻境的周圍,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地方,看起來幽森恐怖,好像是在地底,他起身往外走,還未看清楚外麵是什麼模樣,就見小鯨魚攔在他的麵前。

它的聲音有些急促,“莫要過去。”

場景驟然變幻坍塌,直接露出光禿禿的蒼白。

顏如玉看著小鯨魚,這頭夢獸其實並未真正袒露出自己的來曆,隻是說它與入夢來有關係。入夢來這個名字,與牡華天宗捆綁在一起許久,許多的惡事也是為此而生。

顏如玉對入夢來沒什麼好印象,卻清楚這不像是牡華天宗那般容易摧毀的門派。

牡華天宗一朝從雲端跌落也並不容易,迄今為止兩位大佬的失控,都足以說明其中的凶險。隻是與彆人稍有不同,公孫諶是明擺著越失控發瘋便越強大的反例,一旦徹底被推到另一麵,就連顏如玉也想象不出來他們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

顏如玉:“那是入夢來的地方?”

夢獸如此著急,思來想去,也隻有那個地方。

夢獸的模樣變幻了幾下,最終還是如同一尾魚般跳進顏如玉的懷裡,眼巴巴地說道:“那是蒼樹。”不得不說,這外表給了夢獸很多加分點,如果不是以現在的相貌撲過來,顏如玉怕是在碰到的第一時間就甩出去了。

顏如玉:“你的誕生,與蒼樹有關?”

他聯想到夢獸那身奇怪的皮肉,這幾乎不可控的幻境力量,魔修追捕至東遊大陸的急切,以整個仙城供給為養分……這一樁樁奇怪的事情,足以說明入夢來對夢獸的看重。

他們要抓活的回去。

夢獸:“入夢來掠奪氣運的做法由來已久,甚至比牡華天宗還要早上許多年。之前牡華天宗在玩弄的把戲,不過是入夢來已經嘗試過的老路。”

顏如玉:“入夢來與牡華天宗不是合作關係?”

夢獸嘲弄地說道:“入夢來讓牡華天宗以為他們是合作關係。”

顏如玉若有所思。

夢獸的話還在繼續,“我誕生於蒼樹之下,甫一出世便喂養無數修士仙骨,在無意識鯨吞上百年後,才有了‘我’的意識。蒼樹孕育出來的種子,不單有我一個,也不止有我一個,鮫人最早出世,也多少與入夢來有關。”

顏如玉哽住。

如果鮫人的誕生都與入夢來有關係,那入夢來的存在就不可能僅僅隻有萬年。

畢竟鮫人有記載出現在無儘夏的時間,少說也有一兩萬年了。

顏如玉:“無儘夏這些詭異之地的出現,與入夢來有關係嗎?”

夢獸:“可以說有關,但基本上是沒有關係的。有些存在的出現是必然,他們隻不過是在這個期間巧妙地加上一點他們想要的點綴,譬如鮫人的出現就與他們無關,但是他們捕捉到了鮫人的弱點與優劣,便有了掠奪氣運的倚仗。”

如夢獸所言,這個組織存在的時間持續至少數萬年,一直都在暗地裡觀摩著這些詭異的現象,直到他們得到了如何掠奪氣運製造血屍的方式,才開始浮出水麵在明麵上活動……而明麵上的主體,就是入夢來?

夢獸甩著尾巴應是。

顏如玉斂眉思索了片刻,低頭看著躺在他懷裡安分的夢獸。

“那你呢……你知道這般多,卻又將這些內容告知我……難道是入夢來待你不夠好?”入夢來能夠提供大量的血肉修士供給夢獸,可顏如玉絕對不會這麼做。

跟在他的身邊,又有什麼好處呢?

夢獸一下子又期期艾艾了,話聽都聽不清楚。

過了好一會,它才悶悶說道:“都是在蒼樹下出生,隻我一個是有意識的,其他都蠢笨如木偶,一點腦子都沒有。牡華天宗第一次出事的時候……您觸摸到了一種奇怪的境界,就如同您這一次在不知山處的時候一樣。”

顏如玉的眼神犀利起來。

夢獸繼續說道:“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有什麼在召喚我……但是那時間太短暫了,我隻來得及確定位置是在東遊大陸,便失去了感應。”

偏偏第二次,又是出現在北玄大陸。

跟玩它似的。

顏如玉:“……這種感應……”他驀然回想起當初“另一個自己”所說的話,那棵遮天蓋日、幾乎至於蒼穹的龐大樹木之下,埋著無數皚皚白骨。

“你希望我與蒼樹……”

顏如玉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夢獸一甩尾巴,堅定地吐出一個“不”字。

顏如玉奇怪地挑眉。

他和那棵所謂的蒼樹可能有聯係,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這之後,也是在殺了藍葉舟之後,才再一次得到了相關的聯係。

當年牡華天宗想要將他獻祭,失敗後因為顏如玉“失蹤”了六十年,藍葉舟勉強用仙尊的數量填補了所需的祭品,就不得不放下此事。六十年後,入夢來告知藍葉舟那件花費了他們無數心力的存在已經有了活性,卻缺乏一點靈光。

恰在此時,顏如玉重新露麵,就將入夢來和牡華天宗的關注一下子鎖定在他的身上。

公孫諶在殺了所有脈主掌門後,兩人都曾搜魂過所有人的魂魄,所以大致拚湊出了最後的結果。隻可惜回來的時候,顏輝和另一個人逃得太快,不然他們定然不會放過。

不過經了夢獸這一茬,仙城內徹底搜捕過,沒有放過任何一點魔修的痕跡,基本上都被斬草除根了。

說回夢獸,它在說了不後,就有點抓耳撓腮那意味,像是想要解釋,卻不好解釋。它畢竟不是真正的人族,學會了足夠多的詞彙和感受,卻表達不好那種感覺。最後隻能乾巴巴地說道:“蒼樹,和你,祂喜歡你,可如果,你見到了蒼樹,你就會永遠成為那種存在……”

它比劃比劃。

“您不是不喜歡嗎?”

它解釋了老半天,顏如玉看著它著急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夢獸看呆了。

顏如玉之前待它的態度雖然還算好,卻從來沒有在它麵前笑得如此沒有設防。它躺在顏如玉的胳膊肘裡,伴隨著它的走動一晃一晃的。

“謝謝。”

顏如玉認真地說道。

“我確實喜歡現在的我,在失去了所有人性後,或許那時候的我會覺得現在的想法很可笑……不,那時候我連這種想法都不會存在,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他仰著蒼白的路在走。

“不過這是你的幻境,就算讓我看上一眼,也沒有關係吧?”

顏如玉笑眯眯地說道。

夢獸猶豫了半天,不舍地從顏如玉的懷裡鑽了出來。

蒼白的幻境如同潑灑了大片大片的暗黑與濃綠,一瞬間渲染開的廣袤地底點綴著無數幽深的暗影,在在交織著綠與黑的最中間,沉默佇立著一棵龐大古老的樹體。無法望到它的樹冠究竟有多高大,那是永遠也無法企及的蒼穹,那一片片凝固的生機化作純粹的綠葉,鮮豔得仿佛要滴落下來。

此地無風,也無聲。

死寂得仿佛是一幅畫。

顏如玉留站在最邊上,沉默地看著那棵蒼樹。

有人來了。

幻境一瞬間打破了死寂,開始有聲音湧進他的耳朵。數百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條幾乎看不清的小路上。他們身上的氣勢十分強大,卻在這裡卑微得仿佛灰塵,不敢動用半點力量。他們的手上,肩上都攜帶著東西,走到中間的時候就快速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顏如玉看了許久,才發現那些都是活生生的靈根。

他還能感覺到那其上濃鬱的靈性,仿佛是剛剛剝離下來,又像是裡麵還存在著人的魂魄。

這些魔修是來補足祭品的。

等他們快速地將所有的祭品重新安置好後,理應按著原路返回。隻是其中有一人在趕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踉蹌了一下,為了保持身形他下意識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這畢竟是刻在肉體記憶的習慣,任何一個魔修都不會傻愣愣地讓自己麵臨危險。

但,此地禁止任何玷汙。

那一瞬間的魔力湧動,讓其他的魔修都露出不忍直視的悲慘。

“他完了。”

顏如玉清晰可見地聽到這句嘀咕。

那魔修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臉色瞬間煞白,一下子丟棄了本命法器朝著蒼樹的方向跪下來拚命磕頭,求饒的話還未吐出來,他的身影已經漸漸被抹除了。

那就在一瞬,顏如玉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其他的魔修也恍惚了一息,然後就好像沒事人一樣快速離開。

先前的驚訝,害怕,恐懼,畏縮,絕望的情緒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好像……先前那一幕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顏如玉沉默了一刻鐘。

“蒼樹抹去了他的存在?”

夢獸的聲音很輕,就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東西,這裡是它的領域,是它的地方,卻也深藏著敬畏與害怕,“這裡不容有任何其他的力量湧現,不管是靈氣,靈力,還是魔氣,都是一樣。在被感應到的瞬間,就會被蒼樹徹底吸納。”

而那一刻,這個人的存在,就被徹底抹除了。

天道不再記錄此人,他所有的親朋好友的記憶裡,也不會再存有這個人的畫麵。

這是徹徹底底的抹除。

顏如玉:“入夢來有這樣的力量,培育出這麼強大的存在嗎?”

他不由自主地往蒼樹的方向走去。

草苗匍匐在他的腳底,漆黑繚繞著他的衣角,無知無覺間,幻境的濃綠好像亮了一瞬。

夢獸:“入夢來窮儘這麼多年的時間,才終於將蒼樹活性化,讓其恣意生長到如今的地步……可是要再進一步,卻始終不可能。在最近一千年的時間裡,他們用儘所有的手段,將修仙界各種優秀的天才投入其中喂養,可都達不到他們想要的境地……直到您出現了。”

顏如玉輕笑了一聲,那聲音竟然顯得有些空靈出塵。

“我嗎?我可是半點都不懂修仙之路啊。”

夢獸的聲音不知為何顫抖起來,破碎的嗓音仍在擠著說話,“因為,因為您是芽孢,你們本來就是……”

不知何時,顏如玉已經走到了蒼樹底下。

這樹體過於茁壯,顏如玉站在蒼樹下,驀然升起渺小如塵埃的感覺。他望著粗糙的樹皮,感受著那幾乎湧現噴濺的活力,讓他也忍不住為之顫栗,甚至渴求著那種感覺,連魂魄都忍不住緊密相擁的快意疼痛衝刷著身體,禁不住想邁開最後一步。

“……我想做人。”

顏如玉的手虛虛搭在樹乾上,明明指尖隻差幾乎一點的距離,卻始終沒有觸碰到。

嬌豔精致的麵容綻放出絕美笑意,那嗓音如天外來。

“這人世間,可還有許多事情值得我留戀呀。”

顏如玉驀然轉身,不再留念這奇怪的吸引力,背對著這棵古怪的蒼樹。隻是還未等他走出幾步,地麵劇烈搖晃了起來,他一個不慎摔倒在地上,胳膊被擦出了一道傷口。

幾滴血滴在地上,驀然驚起了更強勁的反應。

顏如玉回頭望,但見那本該安靜死寂的蒼樹突然舒展著所有的枝葉,那濃密得幾乎是一個小王國存在的樹冠抖擻著,搖晃著。充沛到幾乎凝固的生機到了極致,反而是另一種恐怖,肉眼可見的所有東西都快速膨脹生長,一下子就將顏如玉攔在了三尺之內。

夢獸尖叫著說道:“我的力量,我的力量……祂看到你了!!”

顏如玉咬牙,夢獸與蒼樹的力量同出一源,或許就是借此窺視了它的幻境。隻是這玩意的力量居然這麼強大,還能跨越大陸的阻礙!

幻境本來應該是夢獸的領域,隻是這驟然的變化,一下子將整個幻境扭曲成似真似假的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

幻境之外,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公孫族人很是吃驚。

主家內原本溫順乖巧的靈植都在狂暴生長,一下子生出幾十丈之高的暴走植株也不是沒有。垂死的修士被驀然刺激得活了過來,木係修士體內的靈氣暴漲幾乎要撐爆經脈,乖順的仙獸在天空慘叫,原本的四翅突然又撕長出了兩隻翅膀……

如此種種怪異的現象,讓本來正要將自己關進靜室的三長老睜開眼。

許久後,他蒼老地歎息了聲。

三長老一步步走出了幽暗的靜室,沒有使用任何的力量,直到他抵達一處已經被無數花草遮蓋住的宅院。

“十七郎。”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透著歲月的衝刷。

“他此刻,應該是在幻境中,唯獨隻有你才能將他喚回來。”

頃刻,緊閉的門大開。

門上牆壁都爬滿了鮮豔的花草,嬌豔欲滴的生機侵入了所有的植株,讓它們肆意展露自己最美好的一麵。相較於外麵胡亂暴長的生靈,這裡雖然長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卻都是朝著最完美的一麵生長著的……三長老走到了最裡麵,敲了敲那屋門。

那門並沒有關上,一敲就打開了。

他一眼望到裡麵,便看到木床的疙瘩角落裡也長滿了各色的鮮花,塗抹的色彩五顏六色,抹去了先前滿屋的冰冷。

床上半坐著一道他熟稔,卻也許久不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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