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會審, 顏如玉坐如針氈。
緊迫盯人的視線讓他背脊僵硬,不得不坐得筆直,整個人仿佛回到了以前在課堂上被老師揪起來回答問題的尷尬處境。
先前一輪問話已經結束了,顏如玉的家底被扒了個一乾二淨。
兩個大佬問的不隻是表麵上的東西, 甚至具體到了顏如玉上輩子的家庭環境, 學校, 住址,朋友,課程……這些細節到不能再細節的問題折騰得顏如玉死去活來,整一個大頭疼。
顏如玉氣若吐絲,“……有些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黑大佬溫和地笑了笑:“雖然想不起來,但是大麵上是沒有差的。”
顏如玉支棱了, 但是隻支棱了一半。
“是想根據我說的確定那不是我幻想出來的嗎?”
畢竟之前的經曆實在是太過莫名。
顏如玉有種世界觀崩塌的感覺。
他推測大佬們的用意。
漆黑公孫諶頷首, “不過這隻是原因之一, 若如玉所說是真, 那先前你在藏書閣所看的東西, 或許也為真實。”
顏如玉乾巴巴地說道:“如果那也是真的……可為何那東西會藏在藏書閣, 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看到嗎?尤其是將滅世白蓮封印在書裡的人……”
“錯。”素白公孫諶麵無表情地說道,“滅世白蓮確實被封印在書中, 但那隻是一本空白的書。”
顏如玉:?
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顏如玉難以置信地看著白大佬。
素白公孫諶勾唇,微笑著說道:“顏如玉,最初的時候,你覺得我像是能讓你活的性格嗎?”那冷冰冰的笑意實在滲人。
顏如玉:“……”
他默默收回了視線。
等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豈不是從一開始的時候, 他收到的消息就是錯誤的。可如果是錯的, 他到底是怎麼在藏書閣第三層拿到那本書的?
白大佬的笑容斂去, 臉色驟然變得陰沉,“牡華天宗的藏書閣實則是書海,自有靈性在內。是牡華天宗創立之初,創教人意外獲得的。從此書海就坐鎮在牡華天宗的核心,不曾遠離。”
顏如玉:“牡華天宗存在的時間也有數萬年啊……這麼漫長的時間,豈不就是和鮫人差不離?”
說到鮫人,小鮫人就從水缸裡冒出腦袋。
“書海很棒哦,”藍的聲音尖細,“世上所有的知識,都藏於書海中。”
顏如玉低頭看著小鮫人,一下子發覺或許鮫人一族的記憶傳承裡是存在這個東西的,便不由得仔細問了起來。
小鮫人:“書海看起來就是一座小樓,但世界上裡麵的藏書不可估量。世間任何一本書籍麵世,書海內就會出現相同的書籍。如果能得到書海的認可,相當於能得到一座有問必答的寶藏哩!”他踢著腿在水缸裡麵坐著,小鮫人花費了一段時間後,總算能短短維持住在水下也是雙腿的模樣了。
顏如玉:“書海……需要得到認可?”
小鮫人點了點小腦袋,“當初牡華天宗的創立修士,是一位非常非常厲害的人,是天生水靈根。書海認可他後,就一直長眠在牡華天宗了。”
顏如玉挑眉,“既如此,此後數萬年間,就再無一人得到書海的認可了嗎?”
素白公孫諶冷冷地說道:“數萬年的時間很久嗎?”
黑大佬不接他的話,對顏如玉說道:“牡華天宗內部應該是多少傳承下來這相關的記載,知道世間有這樣靈異的事情,才會在入夢來找上他們的時候欣然答應了合作。”
顏如玉托腮,看著桌上遊動的小鮫人出神了片刻,“牡華天宗一朝衰敗至此,除了你們之外,是不是也有……氣運反噬的原因?”
黑大佬淡淡地說道:“由盛轉衰,也是常態。他們借由血屍結煞,不斷掠奪獻祭修士的氣運,一個蔚然大宗要維持住不敗的氣節,每次獻祭需要消耗多少人?為何身為大門大戶的牡華天宗會在自身有這般龐大體係的人數後,還間隔幾十年不斷招收修士……這種增長,本身就是怪異。”
顏如玉蹙眉。
牡華天宗自身已經腐朽異常,無數枝節交錯盤結在一起,像是一艘已經內裡破敗麵上靚麗的大船,可再怎麼破敗腐朽,它總是能穩穩行走,外麵那層油漆也永遠都是最光鮮亮麗的……不過是靠著一次又一次的獻祭殺戮,才換來了現今的局麵。
一旦為牡華天宗結成的血屍煞被破,這近萬年間的怨念恨意,隻會在瞬間侵吞反噬,將整個牡華天宗的子弟都籠罩在這如影隨形的陰影下。
這才是最終公孫諶放過牡華天宗的原因。
因為即便他們放過了,可實際上這劫數,才剛剛開始。
思及此處,顏如玉不由得擔心起顏霽他們,隻是在那次小小的爭辯後,他幾次試圖聯係顏虹,都沒有得到回應,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在何處。
顏如玉驀然說道:“如果牡華天宗在很久之前就接觸過這種奇異,才會在後來答應入夢來。那入夢來是為什麼?夢獸告訴我,在許久許久之前,入夢來前身的組織就已經關切追蹤這些事情,才會得知鮫人的身體,屠殺竊取屍體後再造血屍……可原因呢?”
南華大陸在修仙界是真的不顯山不顯水,除了聲名不堪的魔修人人喊打之外,他們也基本不與外麵的大陸交流,隻是偶爾有曆練的人前往南華大陸,才會有少少的消息透露過來。
整個修仙界存在三塊大陸,卻偏偏有一塊大陸不與外麵的人有任何的交流,除了偶爾流竄出來的魔修之外,沒有人清楚大陸究竟是什麼模樣。
這聽起來是不是很詭秘神異,特彆適合神秘某種土壤滋生?
顏如玉光是想想都覺得特彆搭。
白大佬不耐煩的敲了敲扶手,冷冷說道:“不是在聲討你的問題嗎?怎麼突然又討論起彆的話了?”
顏如玉一時頓住,忍不住說道:“這件事也很重要。”如果不清楚入夢來究竟有什麼底細,也不清楚他們有什麼底牌和手段,之後要是對上豈不是非常不利?
原著中雖然有所描述,但是現在顏如玉已經不太相信裡麵的描述。
描述的僅僅隻是在表層的那一麵,深層究竟有什麼變故,若非親身經曆壓根就不清楚。
白大佬:“你再說一遍?”
顏如玉安靜如雞。
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戴罪之身”,就很苦。
想了想,顏如玉又試圖發奮圖強,“雖然我確實不謹慎,但這事兒我也隻是個受害者!”
白大佬微笑:“一個自己主動動手的受害者。”
顏如玉徹底焉巴了。
就跟突然被狂風暴雨狂草了一頓似的,整朵花盤都耷拉下來。
雖然黑大佬不怎麼說話,但是在以白大佬為主的狂風暴雨之中,他偶爾的一兩句話就足夠讓顏如玉再往死地推了推。
這黑白混合雙打果然是比單打要更厲害一些。
顏如玉苦中作樂。
若非突然公孫家過來了人,想請黑白兩位大佬參加長老會,顏如玉都不知道這場批判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白大佬貌似沒有半點想參加的念頭,他隻是冷冷看了一眼外麵站著的公孫離,然後對顏如玉漠然說道:“有你事兒嗎?坐下。”
這一份冷漠,公孫離已經習慣了。
兩個公孫諶的脾氣不太一樣,長老那邊的意思是,如果遇到白的就不要猶豫立刻離開,這種告誡讓公孫離在心中也猜測過幾次,這個心魔究竟厲害到何種程度,才會讓長老們也不敢放鬆戒備。
黑大佬與他不知說了什麼,然後就以冷硬的態度要求白大佬也要跟著一起過去。兩個人對此的態度不儘相同,濃濃的火藥味幾乎點燃了整座屋子。
顏如玉:“……”他確實不應該對兩位大佬之間的和平氣氛有多大的幻想,能保持一小段時間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更讓他奇怪的是,黑大佬在冷臉後不知為何突然收了氣勢。分明看起來嘴唇沒有動,卻仿佛暗地裡在和白大佬溝通。然後兩人一起看了一眼顏如玉,白大佬玩味笑了起來。
顏如玉不知為何感到一陣惡寒,忍不住多喝了一口熱水。
等到他們的身影跟著公孫離消失之後,顏如玉才算鬆懈了下來,整個人長長出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他們兩個人聯合起來的時候,讓顏如玉比麵對單個的時候更難受。麵對單一大佬的時候,顏如玉知道他們是什麼性格,所以說起話來也比較能拿捏得住應該說的方式。
可偏偏對上兩人的時候卻不能這麼做了。
一來若是他對其中某個人有過分親近的舉動,都會引來另外一人的不滿,二來,是坐在兩人中間,讓他總是莫名生出一種腳趾摳地的尷尬。
兩個人的目光總是會停留在他的身上,讓他不自覺臉燒得慌,卻不能表露出那種羞怯的情緒,隻能強自鎮定,以免露出太多的反應讓他們覺察到。
兩人都非常敏銳,顏如玉不敢拿這個事兒來賭。
先前在幻境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出乎顏如玉意料。
牡華天宗開始衰落後,顏如玉原本以為能暫時歇息一段時間,仔細找找大佬之後其他幾個墓室究竟在哪裡。但是如今想來那流落在外的其他幾個墓穴,應該有大部分都是在南華大陸上。
顏如玉並不是無的放矢。
大佬曾經說過,墓穴的製造需要大量的魂石,這已經明確了墓穴有可能出現的地點。再加上那些詭異之地往往也是魂石藏得多的地方,兩者疊加在一處,擁有三處詭異之地的南華大陸,便成為首要的目標。
畢竟其他的幾個地方,已經去得差不多了。
可是要前往魔修所在的南華大陸,便意味著他們在這之後或許要跟入夢來直接對上,那可是他們的主場。大部分人對魔修所在的南華大陸又沒有什麼見解,除了一些比較陳舊的記載之外,一時之間竟找不到有什麼詳實記載了魔修情況的卷宗。
顏如玉有些失望地看著眼前的公孫世家藏經閣。
在兩位大佬去參加長老會之後,他就在兩小隻的陪伴下抵達了這裡,但這裡所有的藏書確實比不上在牡華天宗。雖然他和大佬是道侶,以至於他也擁有同等的權限,但是目前僅僅覽略過的內容都是幾十幾百年前的記載了,關於最新的記錄卻幾乎是沒有。
藏經閣的修士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之後,便笑著說道:“要找這些東西還不如往雜寶閣去,他們是知道的最詳細的仙門了。他們也做情報的買賣。”
顏如玉挑眉,這個倒是實話。
隻不過是因為許多多在後麵的戲份並不重要,雜寶閣也不怎麼出現過,所以他險些忘了這個設定。
不過他懷疑就算能夠跟雜寶閣買賣消息,能得到的也應該是一些粗略的內容,而且買情報得花錢,他盤算了一下自己儲物空間裡麵的靈石,有些惆悵。
顏如玉之前還立下誓言說要去搜刮靈石山脈,以填充自己的小金庫,沒想到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至於他差點忘記了這件事。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有些頭疼得思考起這個問題,眼下這些錢財可以說是鮫人一族送給他的,鮫人肯定不介意。
隻是他自己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是現在情形有些緊張,他又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分心去搞錢。
顏如玉自言自語:“要是現在被知道我還在分心想這個事情,怕不是得把我弄死吧?”
之前黑大佬的反應就足以讓顏如玉認識到這一點。
“你在想什麼?”
顏如玉下意識說道:“搞錢!”
這個詞可謂字正腔圓,異常響亮。
以至於當他意識到那把聲音究竟是誰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收回並且解釋了。
顏如玉:
這不應當,白大佬,你難道現在不應該在開會嗎?
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白大佬若有所思看著顏如玉,每每素白公孫諶露出這一麵的時候,顏如玉一直、生怕一個不慎大佬的腦回路就往無法挽回的地步滑落,連忙說道:“方才我去了公孫家的藏經閣,想找找有沒有魔修的記載,不過那些記載都有些陳舊了。我便想,若是想要最新的情報的話,或許可以跟雜寶閣買些回來。”
白大佬的聲音拖得長長,慢吞吞說話的時候聽不清楚,他的情緒究竟是好是壞:“所以……這跟你缺錢有何關係?”
顏如玉:“……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萬萬不能,我的理想就是多攢點錢,以後經得住花。”他這句話雖然是在胡說八道,但實際上也說的非常有道理。
他在心裡默默為自己點讚。
“既然你如此愛財,那為何要歸還於我?”白大佬猝不及防拋出了一個已經過去了很久的問題。
顏如玉一時尬住。
顏如玉開始搜腸刮肚。
顏如玉試圖解釋,但是還沒等他說話的時候,白大佬就已經握住了他的口鼻,露出了一個非常詭異扭曲的笑容。
“噓……”
公孫諶笑道:“我突然又不想聽你說了。”
顏如玉嗚咽了一聲,絕望發現白大佬雖然在笑,可他的眼底半點笑意都沒有啊!
…
漆黑公孫諶在發現那抹白影消失的時候,臉色驟冷。
“他在發瘋。”他冷不丁丟下這句話。
在座的長老們臉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在漆黑公孫諶也立刻離開後。
他們不是不能夠攔住這兩個目無尊長的小輩,但是偏生是三長老阻止了他們。
十三長老冷冰冰看著他們兩人離開的方向,然後才重新看向三長老,溫柔小巧的女人坐得端正,吐出的話卻帶著血腥口吻,“如果三長老方便的話,可容我稍稍退去處理一些小問題?”
以她現在的態度,想要處理什麼問題可想而知。
三長老的語氣很是平靜:“過去萬年間,修仙界從來不曾出過一個突破踏境大圓滿的修士。”
其他長老麵麵相覷,不知道三長老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是眾人皆知的問題,儘管劃分的境界就那麼幾個,但是最頂上的那個破虛境,卻已經是無人敢於奢望。
“可是或許有一個人已經做到了。”
三長老慢慢說道。
他的眼神望著門口,仿佛透過無儘的虛空落在了剛剛離開的人身上。
…
顏如玉不是不知道白大佬的瘋性。
隻是過去那段時間伴隨著一次又一次墓穴煉化,白大佬已經逐漸找回理智,那些張揚放肆的血腥虐殺幾乎不再顯露,也讓人忘記這曾經是頭多麼暴虐的惡獸。
所以這一回猝不及然發瘋,顏如玉當真沒有預料到。
“為什麼不殺?”
說這話的時候,白大佬的腳下已經鋪滿了屍體,血泊凝聚成了小坑,殘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顏如玉:“他們罪不至死。”
有些人他認得,是曾經戲謔過他的修士;大部分是不認識的,圍攏在一個老修士身邊。
方才白大佬將他強擄至一處地方,他尚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就已經看到白大佬大開殺戒。那些與他不甚相熟的修士一個照麵就被殺了個大半,剩下的那些鬼叫害怕著逃開,卻壓根避不開緊接而來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