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2 / 2)

他身上仍舊是那件破舊袈裟,看不出半點利索的痕跡。隻見他掐指一算,不知在搗鼓著什麼,好半天才歎了口氣,“眉兒那家夥……罷了。”

蘇眉兒要是個聽話的德性,當年就不會抓住機會求她將她帶離南華大陸了。

隻是她如若能進來,便說明公孫諶和顏如玉也已經到來。

老和尚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誤打誤撞將這兩人拉進了局裡,不知入夢來曉得後,會不會氣得跳腳呢?”他的旁邊胡亂放著一條狹長的布料包成的東西。

風雪將歇,這算是這裡天氣最好的時候。

老和尚將那根東西揣上,走出了洞穴。隱藏在洞穴之下的暗影裡,仿佛隱藏著無邊無際的詭譎之物,伴隨著老和尚的抽離一步步剝落,卻又不舍得他的遠去,潛藏在一切的逼仄陰影裡追尋而去,仿佛緊緊糾纏著獵物的惡獸。

仁善低低一笑,如同一頭大鳥撲入了山林。

嘴裡哼著與昨夜蘇眉兒嘴裡一模一樣的詭異曲調。

東遊,帕西秘境。

顏霽睜眸的時候,體內的傷勢總算恢複如初,經脈裡灼燒的痕跡已經再尋不到,隻是偶爾運轉時還有點凝滯,卻比起之前重傷要好上太多。

顏竹很快就發現了顏霽閉關出來,就將幾個東西遞給她。

顏霽一瞧,奇怪地說道:“之前不是說缺少療傷的靈藥嗎?”

在逃離了牡華天宗後,一路上他們遇到的陷阱不足為外人道也,足以叫這幾個一直溫養在仙門庇護下的修士體會到什麼叫人情冷暖。不過變化最大的人還是顏竹,畢竟顏虹和顏霽他們常年在外,多少還是適應了這種落差,可顏竹卻是真的從未出過仙門。

儘管已經意識到許多的事情都是仙門的過錯,可朝夕間的變故,還是需要時間去適應。

顏竹冷冰冰地說道:“是顏如玉送來的。”

顏霽微怔,臉色沉下,“你們怎麼又和他聯係了?”

顏竹看她,“你若是要與他鬨彆扭,那也是你們倆的事情。反正這些是他送來的,你愛用不用。”他的嘴皮比之前還要毒,也基本上戳破了顏霽的心思。

將東西塞給顏霽後,顏竹又出去狩獵魔獸。

隻是他嘴上說話難聽,可要不是關切顏霽,又怎能那麼快發現顏霽出關,而後趕來送藥呢?

帕西秘境是顏虹在外曆練的時候發現的一處小秘境。

秘境內倒無什麼珍貴的東西,隻有些殘存的魔物與一條下品靈脈。但是這秘境一次隻能進來一批人,如果秘境裡麵的人一直不出去的話,那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入口,恰好適合他們現在的狀況。

顏霽看著那些上好的靈藥歎了口氣。

顏竹離開不久,顏虹就回來了,他的身上滿是肅殺之氣,比起從前的溫和內斂沉寂了不少。不過見顏霽出關,他也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你可算是恢複了。”

顏霽道:“過去了多久?”

顏虹:“也才三個月。”

三個月?

顏霽之前估算自己恢複,少說得一年。

她看了眼懷裡的靈藥,也大概猜到了為何。

她歎息了一聲坐了下來,“你們倆其實早就想聯係如玉了吧?”

顏虹收斂了一身殺意,含笑說道:“與自家兄弟,自然是想聯係的。他身邊的公孫諶看著就不是凡品,如玉跟在他身邊,怕是要曆經些危險。”

比如眼下,他居然是在南華。

顏虹看了眼顏霽,斟酌著這件事不知是否告訴顏霽,想了想,還是講此事說給她聽。

不過顏霽聽完後倒是沒有顏虹想象中的暴怒。

“他總是有自己的主意,該怎麼做,是他的自由。”顏霽淡淡地說道,“你們倆也不必怕我生氣,先前隻是有些轉不過彎來,本來就是我們對不起他,何必讓他來擔憂我們。”

顏虹:“你這聽起來還是氣話。”

顏霽搖頭:“可不是氣話。我知你和三弟一直覺得我對如玉過於偏寵,其實不是這樣的。應當是如玉一直在對我們過多謙讓才是。”

顏虹麵露古怪訝異。

顏霽看著顏虹,“顏輝對如玉所做的事情,其實不僅有將他獻祭一事。竹兒怕是沒有與你說過,其實從小到大,如玉的身旁一直都有顏輝的禁製。任何人接觸了如玉,顏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顏虹:“顏輝,是為了監視如玉?”

顏霽低低笑道:“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以如玉那張臉,你覺得顏輝會是什麼心思?”

顏虹猛地站起身來,震驚之下幾乎要毀掉整個落腳點。

他俊朗的臉色陰沉下來,“這不可能!”

顏霽的神色倦怠,搖著頭說道:“我想母親也沒與你說過,為何她一直屢屢針對如玉,那是因為在如玉剛誕生的那一日,顏輝親手殺了舅舅。”

這筆爛賬,從一開始就算不清楚。

但是一切根源,都在於欲望。

無法遏製自己的欲望,所以舅舅死了。無法遏製自己的欲念,所以顏輝在渴求力量的同時卻也覬覦如玉。無法遏製自己的憤怒,也無法追究藍葉舟與顏輝,所以龍丘靈將一腔憤怒發泄在如玉身上……這追根究底,與如玉又有何乾係?

顏霽隻是在知曉這一切後,恥於麵對顏如玉罷了。

他們是在數月前遇上顏輝的。

顏輝到底是仙尊地步,就算如今牡華天宗的聲名一落千丈,可畢竟還有架子在。隻是對於牡華天宗內發生的事情,修仙界早就議論紛紛。尤其是對離開仙門的顏輝等人更是各有猜測。

那時候,顏虹他們是想要個說法的。

孩子麵對長輩,儘管有諸多懷疑,可是最根本還是有血緣在。

隻可惜顏輝在一個照麵下,就打傷了顏霽。

那時,藍嵐正與他在一處,還有些他們也不認得的修士。

父親說,要拿下他們,去引誘顏如玉出來。

好一個顏輝,好一個父親。

顏輝對顏虹和顏竹到底是留手,隻是對顏霽過分凶狠,卻也讓這兩人徹底心冷。他們將顏輝奉為父親,可顏輝又將他們看做是什麼呢?

是傳宗接代的器具?

還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論如何,那次照麵是徹底將他們心中對顏輝的感情徹底斬斷。

為了護住顏霽,顏虹也受了傷,掙紮逃離的過程不消說,藍嵐那個女人確實詭計多端,幾次險些栽在她的算計下,得虧顏虹知道這不為人知的秘境。躲進來後,除非他們敢在外頭守上十年百年,可是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顏霽淡淡說道:“其實他不喜的隻有我一個。”

畢竟顏霽在很早前就對顏輝失望透頂。

顏虹搖了搖頭,隱忍地坐了下來,“顏輝徘徊在東遊大陸,必定是有緣由。隻是如玉身上除了當初誕生的變故,還有時有時無的誘惑外,難道還有什麼嗎?”

顏霽饒有趣味地看向顏虹,“誘惑?”

顏虹無奈說道:“如玉的相貌,總歸是無法忽略的。有時候卻也會有所動搖,可是他是我兄弟,我怎會生其那種心思?護他都來不及……不過這般說來,十日前,他曾經問過‘那地方’的特征,眼下他又在南華……難不成,他是想去那裡?”

顏霽:“不去也不會問吧。”

顏虹微蹙眉頭,沉默半晌後說道:“我想回去牡華天宗一趟。”

顏霽詭異地看向他,“你瘋了?現在牡華天宗雖然還有人撐著,但是那幾個大仙門都已經派人盯梢了那麼久,我們回去要是一個不注意,就直接驚動了他們。”

顏虹笑道:“驚動了又何妨?隻要在他們抓住之前,強行闖過不就成了?”

顏霽挑眉:“你想先行繞開顏輝這個麻煩,反去那地方?”

顏虹挑眉,拍了拍腰間的長劍,“那地方我好歹去了些時日,也算是熟悉。跳躍的陣法是在牡華天宗內部,尤其需要幾個脈主首肯才能進去。如今脈主幾乎隕落,除我之外,也無其他脈主子嗣得到允許,如今還能進去的人,應當就隻有顏輝他們與我。”

也即說,那陣法可能還沒有被其他仙門發現。

那確實值得冒險。

顏竹緩步進來,“算我一個。”

冰天雪地裡,顏如玉驀然打了個寒顫。

他埋在雪下,正感受著那種陰涼的氣息,仿若是要與天地同化。隻是忍受了一刻鐘後,顏如玉爬了起來,半點沒有感覺。

他看向蘇眉兒,“蘇姐,你真的有那種被盯上的感覺?”

同樣躺在雪地裡的蘇眉兒篤定地應是。

顏如玉奇怪地蹙眉。

在蘇眉兒嘗試過那午夜的照麵後,她從那日起就頻繁感覺到有什麼詭異的視線或是追蹤的觸感,可是每每看去,卻沒有任何的蹤影,好像幻覺一般。

就連公孫諶也沒有發覺的變化,那實在是古怪。

顏如玉站起身來,撲簌的雪滾落在下,他邁開腿走到古木下的公孫諶旁,一股腦栽倒在大佬的懷裡,哀嚎地說道:“你今晚讓我試試吧!”

他也想瞧瞧那鏡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畢竟蘇眉兒這不到三日,人就消瘦了一點,這怎生是好?修士無需進食,天地靈氣循環自在,甚少有這種外貌的變化,除非是被什麼東西汲取了生機。可是蘇眉兒自己並無察覺,也自認為精神甚好,處處查來處處無問題,那本身就存在問題。

公孫諶:“我來。”

顏如玉字正腔圓地吐出一個字,“不。”

他爬起來在公孫諶的對麵坐下,“你不行,如果再來一個公孫諶,你現在想讓誰和你打?”

三個大佬的爆發力,那實在不是開玩笑。

公孫諶幽幽地說道:“你為何篤定會再出現一個公孫諶,焉能知道會不會合二為一?”

顏如玉語塞,這合二為一這樣的事,想想就算了,行不行這還能是他說了算不成?

“今晚我要試試。”

顏如玉嚴肅地說道:“我們進來五六日了,除了蘇姐有了點問題外,我們可是一直都在這雪山打轉,難不成要這麼繼續耗下去?”

公孫諶沉默少許,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薄唇微動,“不是一個。”

顏如玉:?

他茫然地看著公孫諶。

黑大佬抬手按了按他的眼角,平靜地說道:“出了問題的,不是隻有蘇眉兒一個。”

顏如玉愣愣地看著公孫諶,下一瞬他整個人起身,背著手在黑大佬的身旁來回踱步,心中還是著惱,又猛地走回他麵前,凶巴巴地說道:“是不是與蓮容一直不出現有關係?”

黑大佬默認。

顏如玉氣得牙狠狠,怪不得……怨不得素白公孫諶隻在亂葬崗現身,就算在外麵出現,也隻是少少幾次!他原本還以為是兩人相看兩厭,就連在外麵也懶得露麵,結果,結果居然是為此!

“究竟是怎麼回事?”

相隔數十步,蘇眉兒都聽到了顏如玉惱怒清亮的嗓音。

如玉難得不軟綿,這是為何?

蘇眉兒不由得上心。

公孫諶抬眸,衝著顏如玉伸出一隻手。

顏如玉瞪著那隻寬厚的大手,許久後才紮進了黑大佬的懷裡,也不去理會那隻伸出來的手。

漆黑大佬露出淺淺的笑意,淡聲說道:“從進來這地方的第一日,我便有蘇眉兒那種感覺。確實如芒在背,仿若有什麼詭異的視線盯著,然那並非是活物。”

顏如玉:“何意?”

黑大佬的聲音低沉下來,變得有些森冷,“如玉可還記得當年我們來回穿梭曆史,當時提及過的曆史修正收束的力量會在過往曆史發生變化的時候,力求讓一切都恢複到原來的模樣?”

“自然記得,”顏如玉的臉色微變,抓著公孫諶的手腕,“你難道說的是?”

“不,但有些類同。與那時候相似的力量,卻不儘相同。更像是……九天之上,冥冥之中降下的注視。”

顏如玉喃喃:“天道?不,不會是天道,它就是個規則,如果不應激到它的話,暫時應該不會有反應……那是什麼?蘇姐的反應比你晚了幾日,但她是從那天子時開始的,是照了鏡子後才被盯上的,還是意外巧合?如果隻是巧合的話,那豈不是說明進來的人都會被這股力量盯上……”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仿佛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沉默寂靜的顏如玉落在雪裡,當真精致如冰。

頃刻,顏如玉握著公孫諶手腕的力道加重,他冷聲說道:“不對,我想你說來說去,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為何不與我說?是怕我擔心……”

他的後腦勺抵在公孫諶的胸膛往上滑,仰著頭對上了公孫諶的黑眸。

“還是你覺察到了,什麼?”

與他有關。

公孫諶蓋住了顏如玉的眼,淡淡地說道:“你是怎麼想?”

儘管眼睛被遮住,可其他的感觸卻還是在的,顏如玉仿若感覺周身的溫度冷了一瞬,卻又很快恢複到原來的微暖。

他道,“畸獸是入夢來的產物,它所謂的二十人,應該是有挑選過的。每年選中二十人?那這二十人究竟是如何選中的?總不會每一個湊巧知道它存在的人都可以和它買鑰匙。這裡麵必然存在某種挑選……隻有被選中的人,才能攜帶鑰匙進來。那攜帶鑰匙進來後,就意味著……”

“意味著被盯上了。”

冰冷陰鷙的嗓音從身前傳來,“蘇眉兒唱的那曲調,是召神曲。”

是白大佬!

但是召神曲又是什麼?

這世間難不成真的有神明?

顏如玉下意識抓著黑大佬的手腕,想要看一眼白大佬的身影,卻一直被手掌阻撓。

“不行。”

他感覺白大佬湊近上來,聲音與氣息近到隻有一指的間隔。

“這世間有沒有神明倒是不知道,不過確實有一路修煉的法門與彆的不同。是神道。”素白公孫諶的聲音近在咫尺,冰涼的溫度與霜雪混在一處,也不知吹拂的究竟是冷風,還是白大佬的氣息,”神道是借由人間香火供奉逐步修煉起來的修煉之路,他們靠的不是靈氣與天賦,而是世間供奉信仰的人數,供奉的人心越誠,人數越多,他們的力量就越強悍。“

顏如玉眼前一片黑,時間愈久,反倒是適應了。

他摸索著伸手去摸白大佬,卻一下子摸到了他的臉,冰冷的觸感一如既往,仿佛比之前還要冷硬。他最先摸到的是鼻子,然後是薄薄的嘴唇,不自覺摩挲了兩下,“……如果有修神道的人,那為何蘇姐不知道?”

素白公孫諶嗤笑了聲,懶慢地說道:“修神道的人萬裡無一,乃竊國竊運,隱秘不為外人道也。這雪山二十人,怕不是一一都有那所謂神緣。”

“你想說,注視的‘人’,其實是修神道的……神?”

可是……

顏如玉沉默了許久,還是艱澀地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讓我看你?”踏入雪山以來,遮住他視線的手掌有輪流,可不管是誰,卻從不曾讓他真正看到素白公孫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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