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
顏虹想, 他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卻從未看到過這裡會有花開。魔林長滿了各色的花苞,淡紅的、鵝黃的、青綠的、絳紫的、甚至有大紅如火, 濃黑如夜的諸多色彩, 它們蔓延滋生在魔林的任何一處,無需根莖,也無供給的葉脈, 它們仿佛憑空出現的造物。
顏霽將最後一瓶隱匿氣息的靈藥灑在他們幾人身上, “先前啟動的動靜太大,他們必然會留意到。”
顏虹:“無礙,之前並未料到顏輝也是這般心思, 他的出現必然會比我等更加引人注目。”
顏竹冷冷地說道:“我去殺了他。”
顏霽瞥他一眼, 無語地說道:“你靠什麼殺他?靠你的一腔孤勇嗎?省省, 他必然覺察到我們的氣息了。”
畢竟同出一家, 混亂時或許還未發現, 等冷靜下來後, 顏輝要不發現他們的身份才叫奇怪。他們幾個在顏輝的眼皮底下, 多少還是處在弱勢。全靠顏虹勉力支撐,才能多次在追擊中逃過一劫, 隻是沒想到他們兩邊的目的居然是一致的。
居然都是為了牡華天宗的法陣!
顏竹的性格越發偏激,顏霽多少有點擔心。不過他偏激歸偏激, 話還是能聽得進去。眼見不管是長兄還是二姐都不讚成,也就默默走到一旁去了。
顏霽看他沉默的模樣,一時間覺得好笑又可愛。
罷了,這也是世事一遭。
“你的臉色再板正下去, 我便會以為還有人在追蹤我們了。”顏霽回頭去看, 顏虹的臉色依舊肅穆, 緊蹙的眉頭仿佛能擠出小山。
身處一個嶄新的環境,顏霽自然不如她麵上看起來那麼放鬆。她身體緊繃,渾身上下收束的靈力繚繞在四處,仿若無形的屏障,謹慎地庇護著容易受到襲擊的地方。隻是顏虹那種緊繃與嚴謹的模樣,比顏霽還要甚之。
顏虹:“這裡的氣氛,不太對勁。”
之所以要用靈藥隱匿氣息,實在是此處為魔林,本就是連鎮守的人都少來的地方。魔林裡棲息著許多古怪的生物,尤其是之前他與如玉重複過的雙頭蛇,那些詭異的魔獸撕吞修士的時候從不留情。可是那時候的魔林詭譎多變,古怪離奇……怎麼會有這般溫馨的模樣?
從前的魔林可是布滿黑色腐爛的泥土,大片大片枯萎的叢林與扭曲的乾木盤踞在任何一處,殘破的樹木棲息著詭異的鳥類,無聲無息捕捉著任何生靈的氣息,在沒有任何動靜的情況下將人捕食。如果深處的雙頭蛇讓人連想都生畏,這些詭異的鳥類就是魔林的先遣兵。可是眼下彆說是鳥類了,就是這些奇怪的花苞都驟然綻放。
宛若吸食了足夠的生機,燦爛又嬌嫩。
顏竹冷冷地說道:“過於安靜,反為不祥。”
…
一刻鐘前。
聳立的山峰雲霧間,藍嵐看著顏家人消失的方向,清脆的嗓音透著少許不滿,“顏仙尊,您就任由著他們離開了?”藍嵐的模樣比從前成熟了許多,往常做的少女打扮,如今都變作了乾脆利落的裝扮。她說話的時候帶著少許嬌俏的口吻,倒是從未變過。
藍嵐從未來過這裡,相比較顏輝,她的態度更為謹慎。
可便是謹慎,放走顏虹等人卻是不曾想過的。
為了能夠回到牡華天宗使用這個法陣,他們可是廢了好大的功夫,藍嵐手下的人犧牲了一半。而顏虹他們跟在他們後麵撿漏,順順利利一起出現在此間,哪怕是藍嵐的涵養,多少都有點忍受不得。
顏輝的模樣與從前並無太大的差彆,他瞧著儒雅又是一身仙風道骨,完全看不出來外界如今對其逐漸崩塌的形象與看法。
任是誰,在親眼看到顏輝的時候,都還是忍不住讚歎這身風骨。
顏輝平靜地說道:“他們幾個雖然有些叛逆,可畢竟是我的孩子,還望見諒。”嘴上說著見諒,可是聽起來卻是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漠然。
藍嵐心中有些惱怒,卻沒有流露出來,如今跟著顏輝,不過是一場合作。她需要顏輝的修為,而顏輝也需要一些隻有她方才知道的隱秘罷了。如今他們都抵達了南華大陸,隻能說合作的初步算是完成了。
他們方才出現,顏輝就意識到顏虹他們幾個的蹤跡,隻不過在交手之前,藍嵐的手段就悉數被顏輝攔了下來。
隻是這一瞬間的阻攔已經足夠他們離開,而這邊也立刻感應到陣法的啟動,無形的機鋒籠罩在此間。
顏輝不緊不慢說道:“您有所不知,我這幾個孩子裡麵卻也有與如玉性情相投的人,你猜他們幾個私下到底有沒有聯絡?他們為何又要貿然進入這裡?我那大兒子不會不知道此地的危險,卻仍要這麼做,說不定是因為如玉也正在這裡呢?”
藍嵐聽著那名字,臉上掛著淡淡笑意,“仙尊似乎對他特彆偏愛。”
顏輝朗聲笑起來。
“顏輝,彆來無恙。”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不過瞬間就已經出現在他們眼前。這人氣勢磅礴,氣息雄厚,詭譎幽暗的魔獸匍匐在他的腳下仿佛一隻乖巧的小獸,不住撇來的視線卻透著凶煞恐怖的森然。
顏輝與他卻是相投,大笑著往前,“你是咒我早點死了吧?隻可惜我仍然活著。”
魔修彆開身,嫌棄地說道:“彆來同我攀交情,你要是真能死了,卻也是痛快了。”雖然說他們也曾聽聞牧華天宗出的變故,可是他們不比那些隔段時間就能夠輪換的修士,有些消息反倒是比外界還要知道的少些。
顏輝特地潛伏回牧華天宗,就是為了能夠借由法陣抵達這裡。他沉聲說道:“我有要事,想求見華白刀。”現在他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不能夠冒冒然與其相見,甚至態度也要比之前更為卑微。
“你卻是來遲了,如果是在半月前我還能將你送出去,可是這幾日卻是沒有法子。”這魔修倒也沒有誆騙他。他與顏輝的關係確實還算不錯,往日這忙,要是能幫自然也就隨手幫了。
可偏生正是在這戒備的關鍵時期,若非來的人是顏輝,隻怕眼下這裡不能這麼平和。
顏輝挑眉:“難道是有人發現了這裡?”這魔修與顏輝不相上下,修為正是相當。而此處有十幾位與他差不多的魔尊負責這裡,按理來說不至於如此戒嚴。
踏風雪蹙眉,最大的問題不在這裡,不過顏輝也猜對了。
最近這裡的詭異比往常還要瘋狂,讓鎮守的魔尊們不得不壓下暴躁的情緒,將各處的檢查再提了上來。生怕一個不剩就有人再度發狂,落了麻煩。
“你倒是還與從前一樣敏銳,此話確實不錯。”
魔尊踏風雪提起此事,他身上那恐怖的氣勢也忍不住收斂了少許,落出了幾分壓抑與不滿。
“乃是公孫諶。”
這個名字不能說是意料之外,卻也不在情理之中。
顏輝凝眉:“他不在北玄大陸,此時出現在南華……卻是為了什麼?”
他心中有種莫名古怪的預感。
他雖然猜測如玉有可能會出現在南華大陸,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居然會發現此地位置。在顏輝的推測中,顏虹所以要借由這個陣法,那也是為了更快捷穿過兩道海域而不浪費時間,以他之前在這裡曾經呆過的經驗,說不定還真的能讓他找著機會脫離出去。
但是如果顏如玉已經發現了這裡的詭異,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踏風雪的麵容不顯,心裡卻是陰沉。
這裡需要人手鎮壓看守的地方,一共有四個方向,每一道入口都會有人馬專門負責進入門後的世界。進入門後的世界,容易受到因果的沾染與侵蝕,所以並不能久待,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有人輪換,不過之前那次出事,那扇門後的魔修幾乎全部死亡,甚至差點失守……這意外讓入夢來極為警惕。
魔尊踏風雪看著顏輝,“如今為了那公孫諶,你還是在這裡待些時日吧,等我們將那廝拿下才能再度開啟。”
顏輝若有所思,微笑著說道:“那是自然。”
他們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一陣地動山搖,那氣勢磅礴衝天而上的殺氣與凜冽的寒意裹挾在一處,仿佛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氣勢讓幾位尊者神色微變,如此衝天的殺氣從何而來?
魔尊踏風雪掐指一算,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這裡算得上是入夢來最大的隱秘之一,如顏輝進來,也隻能用言語將人強行留住,而不能讓他們在這時候走脫。可顏輝的抵達雖然是意外,可法陣沒有雙方的同時關閉,那確實是無法堵住的漏洞,可……這衝天的殺意,卻是赫然如一把尖銳的長劍紮入了腹地。
魔尊踏風雪陰冷地說道:“公孫諶!”
…
瘋狂扭曲的殺意貫穿此間時,天空的屏障詭異開裂。
一隻金色的巨掌猛地從高空貫下,閃爍著佛心禪意的幽遠,不管有再大的怨毒都在那一瞬間被洗滌,不知不覺卸下了戒備。可那僅僅隻在一瞬的動搖,卻已經足夠穿插進來的入侵者顯露凶悍暴虐的一麵。布局在各處的魔修在驚覺異樣後,就已經傾巢而出,密密麻麻的身影擋在雪原上。朝夕間從靜到動,其實也不過過去幾個呼吸的時間。
可這短短的照麵,就已經奪去了十數人的性命。
踏風雪趕至的時候,神色有些扭曲。其他的魔尊隻會比他的速度更快,淩冽的魔壓籠罩在整個雪原地上空。
公孫諶是如何發現重合的邊界?
不錯,此地與外麵的極北雪脈是重合在一處的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雖然此間也有雪原顯露,卻是對於外在世界的幻化,如果要進入就必須是得到允許的修士。如若沒有得到準入許可,就算是再強大的仙尊魔尊都不可能踏入,這是這個秘境存在的本源力量!
既如此,這些入侵者是如何進來的!
“瘋了,速速回報。”
一個氣勢最強大的魔尊麵無表情地說道:“開結界,釋放所有的束縛,除了四方生門不容動搖,其他所有的邊界全部釋放。”
“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踏風雪有些不讚同。
畢竟這裡存在詭異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全部都開啟……那這些魔修也會折損掉大半。彆說是魔修了,就連他們這十幾個魔尊也不可能輕易涉險……畢竟,如若這裡不危險,又何須用到十幾個魔尊來鎮守?
難道鎮守的是外來的襲擊嗎?
他們的存在,本就是為了這個詭異的秘境!
顏輝在這片寂靜中插了一句話,“那道佛印……應當是仁善的手筆。”他是不會感覺錯的,仁善看著寬厚親近,可實際上卻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佛修。撞在他手裡那些無惡不作的人悉數都被他“超度”了,少有能放過的。
“仁善……”
方才說話的那個魔尊斂眉,“他怎麼……”
…
仁善閉眼坐在仙鶴的背上。
在他的身邊,除了蘇眉兒外,還有幾個麵生的修士。他們之間有修道的,也有魔修,各自站立的位置顯得有些奇特,但基本都將仁善籠罩在了中間。看似是在保護仁善,焉知不是將仁善當做是阻攔在他們中間的避風港?
蘇眉兒蹙眉。
這界內與界外的變化並不明顯,因為他們飛進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觸動,差彆隻在與顏如玉的一句話。
那時他倚在黑大佬的懷裡昏昏欲睡,像是極其疲倦。隻是睡到半下午的時候,他驀然驚醒,迷迷糊糊地看向右側。
蘇眉兒還記得,他迷瞪間說的是“門呢”。
門不門倒是不清楚,可是原本毫無異樣的天地間突然泛起波紋,仿佛從上到下都卷了起來,露出了幾乎相同的景色。
有門開了。
那一瞬間的變動,在任何一個修士的神識裡都清晰可見,容不得他們有半點的質疑。那顯露出來的真實存在隻在片刻,來不及多想,那幾頭仙鶴就已經撞了進去……而在那一刻,有幾道身影也如同流星般衝了進來,那詭異的身法與熟悉的氣息,蘇眉兒立刻就察覺出來他們就是最近一直跟在後麵若隱若現的那幾個修士。
公孫諶的氣息在踏入此間就放肆張狂地席卷過萬物,不知究竟是哪裡來的底氣,在將要捅破天的淩厲惡意肆虐下,老和尚驀地朝天打出一掌。中正仁善的佛息洗滌了一切的阻礙,甚至觸動了好幾個人敏銳的神經,紛紛圍在了仁善的周圍敵視著彼此。
蘇眉兒無力,這般囂張宣告自己的存在,是生怕敵人不知自己的所在?
“公孫諶發瘋就算了,老和尚你與他一起發什麼瘋?”
蘇眉兒無奈說道,她無視了那幾個陌生的修士,與仁善說話的語氣透著已經看開世俗的絕望。
老和尚嗬嗬笑道:“上門做客,總該禮數周全一些。”
話音剛落,方才還稍有動靜的雪原就陷入了萬籟俱寂中,仿若所有有生意的東西都在那瞬間被徹底抹殺,隻餘下他們幾個的氣息。這種詭異的變化讓所有人都警惕起來,敏銳地留意著四周的方向。突然掀起一股狂亂的黑風,巨大的風力襲擊下,就連座下的仙鶴也搖搖欲墜,仿佛無力承受這張狂的力道。
蘇眉兒的神識觀察下,那道狂風力夾雜著不少奇怪的東西與之狂舞,“遠離這道風!”
她厲聲說道。
她的神識僅僅是與這道黑風擦邊而過,就已經讓她頭劇痛不已,好像風聲裡有什麼難以名狀的聲音正在不停地聒噪狂舞。
蘇眉兒從未如此感激過仁善施加在她身上的清心咒。
在她幾乎要被這徒然而生的幻覺包裹,將世間萬物看成蠕動暗紅的細紋時,那接連不斷的清涼如同從天靈蓋澆灌下來的雪水,將她徹底拖出迷障。
沒人會不將蘇眉兒尖銳的告誡放在心上,隻是仙鶴的速度已經不足以讓他們逃離,背上的修士們一瞬間往遠處飛逝,獨留下那隻孤寂的仙鶴搖搖欲墜。
方才已經消失不見的顏如玉和公孫諶重新出現,卻是攔在那道黑風的前麵。
“顏如玉——”
已經離開的蘇眉兒在看到顏如玉迎難而上的身影時,忍不住又驚又怒。
原本不該也不能聽到蘇眉兒叫喊的顏如玉驀然回首,迎著蘇眉兒的視線笑了起來,眉眼微彎的漂亮模樣在這等驚恐的畫麵下也顯得美麗至極,他張了張嘴,“我沒事。”
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拂塵卷住蘇眉兒的胳膊,那個男聲懶懶地說道:“他們既然敢攔在前頭,自然也該有處理的信心。”
這人,就是方才跟著一同闖進來的修士之一。
蘇眉兒記得他,仁善說過這人是東遊大陸的修士。
她乾巴巴地說道:“如玉可是凡人。”
見蘇眉兒沒有要衝動衝出去的模樣,那個修士才將拂塵收了回來,捋著山羊胡笑著說道:“凡人嗎?一個幾乎一語道破了這吞噬雪脈的入門地……的凡人?”
蘇眉兒皺眉:“吞噬雪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