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的就是沒用?”
張居正的書房中,萬曆在心裡將這話反複咀嚼,還是沒弄懂他的老師為何會推崇八股文。
考一樣的東西,完全可以重策論而輕八股,八股隻是一種公文寫作的文體,它的弊端誰都能看得見——對內容與各式限製得太嚴了。
這一點上,萬曆看來八股文遠遠比不上策論能旁征博引、氣勢磅礴。
“陛下可知道,這科舉有童試、有院試、有鄉試、有會試、有殿試,俱考八股文,層層選拔最終送到京師的人才,得到殿試策問的機會,陛下所推崇之策論,其實亦不過是比紙上談兵稍稍好些。”
“所有考試,它的目的是選拔人才,但並未專為人才設立,包括殿試在內都隻是一個門檻,大明有太多子民,誰不覺得自己乃人中翹楚,理應有一番富貴功名?陛下一直所做之改革,不也更關注下層百姓,讓他們吃飽穿暖、有機會讀書識字、不論出海還是在國內,都有機會改變命運麼?”
張居正笑了,拱起手道:“臣所言八股文之無用,正無用在此,它與治國政策、時事無關,考的是學子對四書五經的理解,不準個人發揮……臣跟陛下講個近來見聞吧,陛下也知道,臣自入京為官,就有個習慣。”
“每年有外官或京外學子進京,臣便請以酒食招待,問詢各地發生的時事,以此來增進自身閱曆,今年臣認識一福建的進士,他叫葉向高,請他吃飯時臣聽說了這樣一件事。”
張居正娓娓道來,對皇帝說道:“陛下改革小學初見成效,在葉向高進京路上的淮安府,當地教授引領學子觀看南洋蒸汽兵船,甚至向都督呼良朋請求登船一觀,礙於軍法,都督不可讓其登船,又憐其苦心教學之意,便親自上岸接連兩日為整個淮安府二百餘孩童學子教授蒸機、兵船之事。”
“這是好事,帝國有都督如此、教授如此、學子如此,天大之幸事。”
萬曆聽著也尤為振奮,接連頷首道:“這些學子長成之後,必有一番作為。”
“是,他們必有一番作為,但陛下可曾想過,這是淮安府,運河樞紐,生長在這的孩童,他們的先生隻要有心,總有機會請求過往兵船登船一觀,假使呼都督不同意;將來也有王都督、李都督、張都督同意,這些孩童總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他們的閱曆增長,並非偶然,而是必然。如陛下以子民對蒸機之理解取士,他們對朝廷是有用之人,他們必可深得聖眷——邊鄙之地的學子呢?他們一生、他們的老師一生都沒機會看見蒸汽兵船,他們不知道那是何物,鄉野之地一生一世連船都沒見過,他們怎麼辦?”
“朝廷為何要以八股取士?蓋因八股僅考四書五經及朱子校注,帝國能讓任何一個鄉野社學有能力弄到一套四書五經、有能力得到所有朱子校注,讀了四書五經的人就都能治世?臣以為並非如此,學了朱子校注的士子便都能以聖人之道要求自己,忠孝仁義?臣同樣以為並非如此。”
“但它不管學子出身、閱曆、見識,它公平。”
“彆管是京師的學子、鬆江的學子、金州衛的學子還是清遠衛的學子,不問出身、不問富貴貧賤、甚至連聰明愚鈍都不重要,隻要他肯讀書肯學習,全書六十餘萬,合校注百餘萬字,死記硬背一樣能考取個舉人公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