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綬委屈道:“我隻是見不慣那袁氏如此囂張跋扈,一夜兩夜地攔著孝廉不放,全然不顧及夫人的臉麵。”又向謝舒低低道:“夫人,我知錯了。”
謝舒歎道:“罷了,你也是好心,隻是下次不能再如此出言不遜了。”然而嘴上雖歎,心中卻大鬆了一口氣,若是孫權來了,她才不知該怎麼麵對他呢,如今不來倒也清省。
孫權既是不來,也便不必再等,青鉞和紫綬替謝舒卸妝梳洗了,又放下錦帳,鋪開繡被,服侍謝舒睡下。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今人大不相同,此時還未至戌時,已是夜闌人靜。可謝舒是個夜貓子,以前不過午夜十二點絕不睡覺,剛剛穿越到此,時差還沒有倒過來,這麼早哪裡睡得著?在榻上翻來覆去折騰了良久,實在躺不住,便披衣起身,思量著去孫權的書房找本書看。
青鉞和紫綬都已在外間睡下了,青鉞的床榻格外靠近內室門首,為的是謝舒半夜若有事,呼喚一聲便能聽見。謝舒不忍心吵醒她們,自己向燈台上取了一盞鎏金朱雀燈,便輕悄悄地推門走入了夜色之中。
一彎弦月清明雋朗,懸於墨藍天幕之上,映得四周散碎的星子都黯然失了顏色。謝舒見月尚未升至中天,估摸著大約是八九點鐘光景,府中早已人聲闃寂,唯餘秋蟲唧唧細鳴。
謝舒攏著燈火,來到書房門外一看,隻見屋內一片漆黑,沒有人在,周遭也不見下人守夜。
謝舒心中暗喜,推門進去,隻見書房內書格錯落有致,上頭陳放的書卷竹簡纖塵不染,墨香幽淡,想來孫權平日裡對書籍格外珍愛。
漢末三國世道混亂,車不同軌,書不同文,謝舒攏起燈火照著,隨手一翻,便翻出了漢篆、隸書、楷書三種字。漢篆美則美矣,卻難以辨識,饒是謝舒從小曾被家裡人逼著練過幾年書法,也看不大懂。隸書和楷書倒還都認得。
書房內書卷甚眾,謝舒看來看去,實在不知該從何下手,忽然想起史書裡記載,孫權曾勸呂蒙習學經典,涉獵往事:“卿宜急讀孫子、六韜、左傳、國語及三史,以自勉勖。”
孫權的本事大,聽他的總沒錯。謝舒一念至此,便找了本國語揣進懷裡,正想再找本左傳,卻聽門外一陣人聲,竟朝著書房過來了。
謝舒心中一驚,雖說她如今是這孝廉府中的主人,但夜深人靜,又卸了妝衣衫不整,便難免有幾分心虛,生怕被人撞見。謝舒忙吹熄了燈,矮身蹲藏在兩架書格之間,悄然向外張望。
隻聽房門“吱呀”一響,兩道人影從微敞的門縫中閃了進來,昏蒙的夜色下,但見一個身姿婀娜纖巧,裙袂翩翩,一個高大挺拔,冠帶巍峨,原來是一男一女。
隻聽那男子一進門便低聲道:“你又把我叫來這裡做什麼?今夜我好歹得去謝舒那兒看看,不然不成禮數,裳兒方才也如此勸我來著。”說著又問道:“她知道你出來見我麼?”
那男子的語聲雖低,但聲線清朗,在暗夜裡若河溪潺潺流淌,窗外的月色照出他的側臉俊逸鮮明,鼻峰高挺,卻不是孫權是誰。謝舒聽他提到自己,愈加屏息凝神。
那女子輕輕“嗯”了一聲。孫權低低笑道:“這算什麼?明著趕我去謝舒屋裡睡,暗裡卻又讓你來攔我,既是不願意,對我明說便是,我又豈會怪她?你們女人的小心思真是……”嘴上雖嗔怪,麵上卻帶著淡淡的笑色,絲毫不見怨責之意。
那女子道:“袁夫人心裡是有孝廉的,隻是有些事,礙著身份,不得不做罷了。”孫權聽了心中受用。那女子見他心緒頗好,便試探著伸手挽住了他的衣袖,形狀親密,話中卻帶了三分幽怨,道:“隻是袁夫人雖很好,可我如今這樣呆在她身邊算什麼?你究竟打算何時納我為妾?”
孫權麵上笑色一淡,語聲雖柔緩,卻不動聲色地從她懷中收回了手臂,道:“你也知道我很為難,那謝舒若非與我有婚約在先,我本是不想娶她的。先前成婚之時,我三番五次去找大哥纏鬨,說若要我娶謝舒進門,必得納裳兒和你為妾,可最終他也隻同意我納了裳兒為妾,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那女子沉默不語,似是無儘失望,在月色下低垂了頭。謝舒見她是副侍女打扮,隻是背著光站著,實在看不清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