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過了食時,天色比清晨時略亮了些,青鉞恰巧在外間收拾,聽得裡頭謝舒起身的聲響,忙開門進來伺候。紫綬拿了一把比她還高的掃帚,正在屋外廊下刷啦啦地打掃,見謝舒屋裡開了窗,便也進來幫手。
謝舒打發她道:“瞧你累得滿頭的汗,歇歇吧,待會兒去廚下瞧瞧有什麼吃的沒有?說來慚愧,我這一覺睡了這麼久,肚子已有些餓了。”
青鉞自身後替她將發髻挽起,低低道:“這幾日天時不好,總沒有個見晴的時候,夫人神思懨怠,昨晚便沒吃飯,現下的確是該餓了。隻是如今已過了食時,按說廚下的人早該把飯食送來的,卻不知怎麼一直沒動靜。”
紫綬在旁接道:“如今世道大亂,人心也跟著壞了。這幾日我便看出來了,這孝廉府裡的下人最是勢力,隻看著孝廉的眼色辦事的,近來越發疏懶得不像話,昨夜下了半夜的冷雨,院裡的桐木樟木落了一地的葉子,也不見派人來掃,池塘裡的魚餓得張著嘴吐泡,亦不見有人來喂。”說著,轉身在門口的銅盆內浣了手,道:“夫人等著,我這就去廚下瞧瞧。”
謝舒叮囑道:“到了廚下,好生與人說話,你性子急,休要為此爭執起來才好。”
紫綬已出門去了,在廊下聽見謝舒的話,遙遙答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繞出了庭院。
青鉞替謝舒梳了頭,又浣淨臉手,上了妝,見謝舒無旁的事吩咐,便道:“紫綬小孩心性,方才雖答應了,卻未必往心裡去,請夫人稍候,奴去廚下看看。”
謝舒點頭道:“你處事穩重,我也放心。”青鉞便起身去了。
廚下殺雞宰羊,烹炙煎煮頗為醃臢,因此遠設在府中遠離居處的冷僻一隅。紫綬一路徑至廚下,隻見前院裡養著各色家禽牲畜,廚中下人往來紛繁,家畜時時受驚,叫成一片,頗為熱鬨。院子四角開辟了幾方池塘,養著河湖裡捕來的魚蝦,以供其鮮。後院緊鄰菜地,種了各色時鮮蔬果,以備隨摘隨用。
廚中正忙得熱火朝天,雖秋日風冷,走得近了,也覺得一陣陣熱意撲麵而來,渾身上下都沁出了薄汗。大敞的窗裡源源不斷地冒出白煙,送飯的侍女正手捧各色漆盒銅簋,從廊下匆匆經過。
紫綬見廚下這般著緊造飯,並不是有意怠慢,才將氣消下去幾分,見一個侍女手捧著一盞黑底朱紅彩繪的漆木碗正從廚中出來,便上前揭開碗蓋瞧了瞧,隻見碗中盈盈滿滿,盛了一盞湯水,看著像是牛尾茭白羹。
紫綬道:“你們廚下還算用心,知道深秋濕冷,吃這個溫補滋陰。那便趕緊送到夫人房裡去吧,夫人一早起來便說餓,可不能再耽擱了。”
那侍女抬眼看了紫綬一眼,認出她是謝夫人房裡的人,目中便有幾分鄙夷好笑之色,卻又不敢太過顯露,隻得略斂了神色道:“這羹湯並不是要送給夫人的,是孝廉今早吩咐下來,特意做給袁夫人的。”
紫綬聽了這話隻覺好不沒臉,她心明眼亮,那侍女麵上半陰不陽的鄙薄笑色雖隻一閃而過,但早已被她收在眼底,當即皺眉道:“你說什麼?”
那侍女道:“孝廉昨日在前頭擺酒宴客,聽說晚夕回房時尚沒有儘興,要袁夫人陪著又喝了幾杯。袁夫人不勝酒力,今早起來頭疼,孝廉就讓做了這道羹湯給她送去。茭白最解酒了,且要熱著吃才好呢,還請紫綬姑娘讓讓,若是放涼了,豈不惹得袁夫人怪罪?”
紫綬見她雖低眉垂首,顏色恭謹,但話裡話外卻處處透著不馴,竟似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裡,氣得怔在當地。那侍女見她不肯讓,便躬身行了一禮,從她身側過去了。
紫綬憤憤回首道:“你們害怕袁氏怪罪,就不怕夫人怪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