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裳已被紫綬請進屋,在側席上坐下了,袁朱與蘭沚一左一右陪侍在側。屋外天光陰翳,屋內點了幾盞燈,幽煌的燭火閃爍不定地燃著,銅爐上溫著茶酒,散出微微暖意清香。謝舒在主位上坐下,笑道:“今日天時不大好,看著像是又要下雨,袁姐姐緣何這時候來了?”
袁裳是一副安靜至漠然的神色,見謝舒笑色和婉,卻也不大熱絡,隻淡淡俯首道:“孝廉吩咐賤妾隔幾日便來看看夫人,以免生疏隔閡,今日孝廉未去妾處用飯,妾得空便來了。”
謝舒倒未料到她會答得如此直白,倒像是並不十分情願來看自己,隻是礙著孫權的吩咐似的,麵上的笑色一僵,有些微尷尬。紫綬對袁裳得寵而不知收斂本就頗有微詞,此時又見她這般冷傲無禮,不禁將眉頭一皺。青鉞在旁看見,忙暗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忍耐。
謝舒的尬色不過一瞬,便又重撐了笑意道:“前些日子聽聞姐姐一直身上不爽,近來秋冷風驟,又頗多陰雨,姐姐出門走動,也應多穿些衣裳才是,不然一時受了涼可怎麼好?”說著吩咐青鉞:“快給袁夫人上碗熱茶暖暖身子。”
青鉞下席浣手舀茶,奉了一盞熱茶給袁裳,袁裳輕聲向謝舒道了謝,將茶碗擱在了案上。謝舒道:“姐姐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麼?”
袁裳道:“原本就是不習水土的小症候,已經好了。”
謝舒道:“那便好,孝廉對姐姐頗為鐘愛,姐姐好了,孝廉想必也能安心些。”
袁裳道:“多謝夫人掛懷。”
兩人一語至此,卻都沒什麼話說了。謝舒原本就是個聊天苦手,況且古語晦澀,需得字斟句酌方能出口,她又和袁裳不熟,搜腸刮肚也找不出旁的話由來。袁裳性情極為冷淡,謝舒問一句她答一句,半個字也不肯多言,兩人坐在一處,屋裡一時便寂寥下來。
袁裳見謝舒沉默,便轉頭望著閣外的陰色沉沉,秋風蕭條,似是心不在此。謝舒亦無意久留她,剛想婉言相送,卻見屋外一陣狂風貼地而過,卷得院內的樟桐落葉若枯蝶旋舞,緊接著豆大的雨點便紛紛而落,打在屋簷上劈啪作響。
謝舒心中苦笑,麵上卻不好露了聲色,隻道:“果然是下雨了。袁姐姐可帶雨具來了麼?”
袁朱與蘭沚麵麵相覷。袁裳道:“妾出來得匆忙,未曾備得。”
謝舒寬慰道:“不打緊,我這裡有竹傘蓑衣,姐姐若是要回去,一並帶走就是。隻是現下雨下得急,姐姐還是等雨小些再走。”
袁裳點了點頭。說話間屋外風雨愈大,雨水自簷頭上滑落,漸漸連珠成串,密作一道雨簾,打得廊下栽種的花木低垂了枝葉,堪堪欲折。屋內因著雨聲震震而更顯寂靜,謝舒見袁裳不開口,便隻得再想些由頭與她搭話,兩人一向甚少往來,即使袁裳偶爾來坐坐,也都如今日一般不尷不尬。謝舒無從探知她的喜好,隻得再度將孫權提起,問道:“這幾日未曾見得孝廉,不知他可還安好?”
謝舒隻道袁裳受孫權如此盛寵,必定與他情重,提起心上人,也能多說幾句,好將這難耐的死寂捱過去。袁裳正緩緩地引袖舉盞喝茶,聽得謝舒說話,倒是抬眼向她望了望,隻是一雙鳳目中極儘清冷之意,似還有一絲不悅,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道:“孝廉這兩日並未在妾處過夜,他安好與否,妾並不知道。”
謝舒被她噎了一下,紫綬此時早已忍耐不得了,在謝舒身側冷笑一聲道:“府裡如今隻有夫人和你,孝廉既未在你屋裡過夜,也未曾在夫人處過夜,還能去哪?怎麼?有本事夜夜攔著孝廉不放,卻沒本事在夫人跟前承認麼?”
紫綬語出淩厲,聲線又脆,如天際乍響的清雷,劃破了屋內的沉寂。謝舒心裡一動,有個念頭驀地劃過,猶似流星一閃,倏然消失無蹤。謝舒一時無暇追思,轉首向紫綬道:“紫綬,怎能對袁夫人這般說話?”
袁裳的目光冷漠中帶著森然寒戾之色,如薄刃銀絲自紫綬麵上緩緩劃過,似是不屑與她爭辯,須臾便將眼底的厲色儘數斂起,端坐著一言不發。
袁裳的貼身侍婢袁朱卻是看不過眼,她自小便跟隨服侍袁裳,哪能眼睜睜地見她受氣,便冷笑道:“腿長在孝廉的身上,這府裡這麼大,出了我們夫人的房門,誰還管得著他去哪兒?彆是自個兒拴不住孝廉的心,卻要賴到我們夫人的頭上來!”
紫綬聽得袁朱譏諷謝舒不為孫權所喜,心中真比自己挨了譏諷還要窩火,漲紅了麵頰道:“你大膽,一個下賤奴婢,也敢對夫人語出不敬!”
袁朱亦作色道:“我是下賤奴婢,你又高貴到何處去?方才你不也正是這般對著我們夫人語出不敬的麼?”
紫綬口齒伶俐,如何便肯示弱,冷嗤一聲道:“孝廉府裡的一房侍妾,也配稱作夫人?還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所有人都得把你當公主供著麼?”
謝舒聽她說得過分,轉頭喝道:“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