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時分,當步練師走出將軍府前殿的時候,身上雖仍穿著那襲半新不舊的低等侍婢的衣裳,神色間卻驕傲得像是這將軍府的女主人似的。
仲薑正在門外守著,見她出來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步練師見她注目,忙換上一副謙卑低微至極的神色,上前向她施禮道:“見過仲姑娘,將軍現下已午睡了,奴本該侍候在側,但奴想著雨已停了,林苑裡勢必需要人手,因此去看看,待會兒若是將軍醒了找不著人,還勞仲姑娘告知一聲。”
仲薑心下不悅,隻冷冷打量著她不說話。步練師卻笑意湛然,恭順至極地施了一禮自去了。
仲薑一直看著她下了殿前台階,才喚道:“雲箏?”
侍婢雲箏聽她語氣不善,心中忐忑,忙上前道:“諾。”
仲薑側臉瞥她一眼,冷聲道:“昨晚是你當值的?”
雲箏輕聲道:“是。”
仲薑道:“將軍明明吩咐過不論前朝重臣還是後/庭內眷一概不見,連我與穀利非傳召亦不得入內,她昨晚是怎麼進去的?”
雲箏聽她聲雖不高,但口氣卻嚴厲,忙撲地跪下了,道:“姑娘恕罪,昨晚她說是將軍傳她來的,奴就沒敢攔她,放她進去了。”
仲薑狐疑道:“雲箏,你在我手下不是一日兩日了,連規矩都不懂麼?她說是將軍傳她來的你就放她進去,也不問問將軍這確實是他的意思麼?她一個在林苑裡當值的低等侍婢,將軍冷不丁的要見她作甚?”
雲箏為難道:“步氏從前在袁夫人身邊時,就曾是將軍的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將軍傳她也不算奇怪。況且將軍近來心緒不好,我就沒敢多問,步氏進去後,將軍也並未再攆她出來,因此……”雲箏俯地叩首道:“是奴疏忽了,請姑娘恕罪。”
仲薑憤憤地袖了手道:“沒用,下去吧!”雲箏連忙稱謝,起身退下了。
步練師從前殿出來,並未沒去林苑當值,卻繞小路去了將軍府最偏僻的西北角門。
這道門平日裡是供各處下人進出運送泉水、柴草、菜蔬等等雜物的,因為醃臢汙穢,府裡的各位主上和近身伺候的侍婢等閒都不往這裡來。
此時正是午後,天時悶熱難耐,下人們都找陰涼處躲懶去了,角門內外並沒有人。步練師出了門,隻見對過兒的街角處站著個男子,穿了身灰麻長衫,眉間一顆紅痣豔比朱砂。
步練師瞅著左右無人,上前向他略一示意,兩人便一前一後轉過了街角,來至背陰處。步練師問道:“我讓你抓的藥帶來了麼?”
那男子道:“帶是帶來了,可你得先告訴我,你要那藥做什麼用?”
步練師見他遷延,不悅蹙眉道:“還能有什麼用?自然是吃了治病的,你問那麼多作甚?”
那男子狐疑地看她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包,展開隻見裡頭是一把乾了的藥渣,那男子道:“這藥渣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步練師不耐道:“究竟怎麼了?”見那男子定定地逼視著自己,輕易不肯罷休,隻得道:“是從袁氏手裡弄來的。我從前是她身邊的人,孫將軍每每在她房中留宿,她都要用這藥熬湯沐浴,想必是借此固本催孕的。袁氏出身貴胄,用的方子必是好的,因此我才偷了些藥渣出來,托你去藥鋪照方配藥。”
那男子冷笑道:“這的確是立竿見影的好藥,不過卻不是固本催孕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步練師,道:“你自己看看,這是藥方。”
步練師展開看了看,又將那張紙丟還給他,不悅道:“我又不識字,哪裡看得懂?”
那男子隻得接過藥方,一連念了十幾味藥。步練師雖不識字,但藥還是知道幾味的,聽得其中竟有紅花、當門子、薰草等,不由得漸漸變了臉色。
那男子念畢蹙眉道:“這哪裡是固本催孕的好藥,分明是避孕化精的烈藥!那個袁氏彆是被什麼人給害了吧?”
此時已近仲夏,又剛下過雨,格外燠熱悶窒,樹上的蟬聲嘶力竭地叫著,更噪得人心頭煩悶,步練師卻硬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她緩了半晌的神,心下才漸漸明了,接過藥方和那包藥渣道:“多謝你了。”轉身便要回去。
那男子情急拉住她道:“你……你就這麼走了?”
步練師被他攥住手腕,隻覺心中厭惡,卻轉首笑道:“你還有話要對我說麼?”
明朗的日光下,她青衣烏發,眉眼湛湛,那男子看得心神一恍,喃喃道:“咱們的婚事……”
步練師麵色一黯,惋惜道:“討逆將軍猝然離世,將軍府上下按例要為他服喪一年,吳縣城裡一年內也要禁絕婚姻嫁娶之事,我即便想嫁給你,也沒有辦法。”
那男子攥住她的雙手,急切道:“你托我去抓催孕安胎的藥,是不是已經……若是如此,我去稟過孫將軍,接你出府吧。孫將軍通情達理,想必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