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謝舒便閉門養病,每日的晨昏定省都交由青鉞和朝歌出麵應付,一連過了四五日,府中平靜無事。
這天,謝舒一早起來梳洗過了,又喝了藥,便擁著一襲薄被半靠在榻邊擺弄一盤棋。青鉞忙完了手頭的活計,也過來在榻邊坐下,一邊做些零碎的針線活,一邊陪著謝舒。
屋裡靜極了,隻有小鹿偶爾牽動頸間的銅鈴發出泠泠輕響,微風穿堂入戶,攜著盛夏日光的溫熱和草木花樹的清香。
過了一會兒,朝歌從外頭進來了,道:“夫人,晨省的時辰已過,奴方才讓姬妾們都散了。隻是步氏說這兩日她正和紫綬一同搬家挪院,因紫綬是由侍婢立為侍妾的,身邊沒有伺候的人,步氏身份低微,能使喚的人也不多,因此兩人都有些力不從心,想請夫人借幾個小丫頭過去幫忙搬家。”
謝舒立紫綬為侍妾時,的確說過她和步練師住的院子太小,讓她們搬去大些的院子裡同住,隻是上個月是討逆將軍的忌辰,不宜搬遷,因此便拖到了這個月。謝舒道:“既是如此,你便去一趟織室,挑幾個丫頭送去給紫綬使喚吧,再從咱們後院裡選幾個身高力強的,過去一塊兒幫她們搬家。”
青鉞放下的手中的針線,道:“還是我去吧,朝歌的年紀小,做事難免不周全,旁的差事尚可交由她去辦,但步氏和紫綬一向不大安分,隻怕朝歌一時不查,被她們算計了。”
謝舒攔下她道:“不必了,就讓朝歌去吧,你早晚是要出府與呂蒙完婚的,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讓朝歌曆練曆練,待來日你不在時,她也好接你的班。”
青鉞聽她提起呂蒙,便紅了臉,朝歌抿著嘴笑了。謝舒又叮囑道:“朝歌,在外辦差務必事事謹慎,不可粗心大意,對步氏和紫綬要恭敬有禮,不能因為你是我身邊的人,就對她們頤指氣使的。”
朝歌道:“夫人放心就是。”又道:“還有一事,今日是袁夫人的母親進府探望她的日子,府裡派去接人的馬車約莫已快到了,夫人是不是出去迎迎袁老夫人?”
謝舒道:“對了,仲謀曾說過特準袁老夫人每月進來探望袁夫人一次,我倒忘了這回事。不過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病歪歪的,怎麼出去見人?還是讓青鉞代我去吧,到時向袁老夫人告罪一聲就是。”
青鉞應了,收拾了針線,吩咐朝歌道:“你在屋裡陪著夫人,待我迎了袁老夫人回來,你再去幫步氏搬家不遲。”便出門去了。
誰知青鉞這一走便是一個多時辰,眼看著食時已過,日正當中,謝舒有些坐不住了,隔著床帳頻頻向外張望,道:“青鉞怎地去了這麼久還不回?”
朝歌也納悶道:“按理袁老夫人早該到了,許是有事絆住了吧。青鉞姐姐是有分寸的人,夫人不必擔心,況且夫人還病著呢,就不要為此勞神了。”
謝舒便也隻得老老實實地躺下,隻是心中有事,睡也睡不安穩。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時候,青鉞才匆匆從外頭回來,道:“夫人,不知為何,接袁老夫人的馬車到現在還沒到哩,袁夫人等急了,幾次派人來催問,奴不知該怎麼答她。”
謝舒在榻上半撐起身子,蹙眉道:“怎會如此?上回袁老夫人不是食時便到了麼?”
朝歌道:“誰說不是呢,今日派去接老夫人的馬車卯時剛過便出府了,現下都快兩個時辰過去了,路途再遠也該到了。”
謝舒想了想,掀被起身道:“替我更衣,我出去看看。”
她雖有病在身,但此事是她身為正室的分內事,若是出了岔子,隻怕不好向孫權交代。青鉞和朝歌知道輕重,便也不敢攔她,一個去拿了外裳來,一個伺候她梳妝。
正忙活著,前殿的仲薑卻來了,進門施禮道:“見過將軍夫人,將軍請夫人去前殿一趟。”
謝舒隻道越忙越添亂,問道:“他有什麼事?”
仲薑道:“將軍沒說,不過催得很急,請夫人快些。將軍還說夫人尚在病中,讓夫人出門時多穿些衣裳。”
謝舒應了,心下越發忐忑難安,匆匆梳妝更衣妥當,便隨仲薑出了門。
到了前殿一看,孫權並不在正殿中,仲薑引著她進了內堂,到了一間廂房門外,隻見大夏天的卻門戶緊閉,屋內隱約傳來人聲,隻是隔著紙門,聽不真切。
仲薑上前敲了敲門,屋內的說話聲便停了,仲薑這才開了門,道:“夫人請。”謝舒跨入門內,仲薑便將紙門在她身後緊緊關上了。
這間屋子是孫權平日的更衣之所,屏風、衣架上掛滿了孫權的衣袍和戰甲戎裝,屋內跪著幾個下人,看打扮像是府裡的車夫。孫權正在坐榻上坐著,濃眉緊鎖,麵色不善,見她進來,道:“夫人,出事了。”
謝舒心中一緊,繞過跪在地下的幾個下人,走到他身邊坐下,問道:“出什麼事了?”
孫權愁眉不展,看向跪在地下的一個車夫,冷聲道:“你再把方才的話對夫人說一次。”
那車夫趴伏在地,看不見麵目,但謝舒見他畏畏縮縮的,身上抖得像篩糠似的,便知道他怕極了。果然那車夫一開口,聲線顫得有如在寒冬臘月裡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今日小人奉命駕車去袁府接袁老夫人,回來途中路過一條街巷,袁老夫人說袁夫人愛吃那街上一家鋪子裡賣的果子,想下車買一些。因那條街巷道狹窄,行人又多,馬車駛不進去,小人便將馬車停在了巷子口,袁老夫人自己下車進去了。誰知她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縱馬從岔道馳入了巷子,袁老夫人躲閃不及,被撞倒了,那瘋馬又一連撞倒了好幾個行人,從巷子的另一頭跑了。等小人們回過神來去看袁老夫人時,她……”
謝舒大驚,追問道:“老夫人怎麼了?”
那車夫唬得五體伏地,滿頭冷汗涔涔而落,顫聲道:“老夫人已經口吐鮮血,昏迷不醒了,雙腿也被馬踩斷了。小人們隻得把袁老夫人送回袁府醫治,又去追那鬨市縱馬的歹人。可那條街緊鄰著城門,那人早已逃出城去了,城外山勢連綿,出城一射之地便是密林,那人跑進了林子裡,就如遊魚入海一般,小人們人手有限,實在搜尋不著,便隻得先行回來向將軍複命了。”
孫權先前已聽車夫說過一遍來由,此時卻也氣得額上青筋暴突,怒道:“鬨市縱馬,分明是有人蓄意為之!派人再去搜,若是人手不夠,就去軍營調兵!我江東兵士數萬,就算是把整個吳縣城翻過來,也一定要把這賊奸給揪出來!”
謝舒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忙撫著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靜,孫權才緩了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謝舒問道:“袁老夫人現下如何了?”
一個醫倌上前道:“回夫人的話,屬下剛去袁府看過袁老夫人,老夫人被撞倒後又被馬蹄踏中,胸骨、腿骨皆有折斷,且口吐鮮血,恐已傷及肺腑。老夫人的年事已高,就算延醫用藥,隻怕也時日無多了。”
謝舒心中駭然,大夏天的,硬生生從頭冷到了腳,不覺攥緊了孫權的衣袖。孫權道:“知道了,此事不許外傳,從今日起,你不必去官署了,留在袁府醫治老夫人便是,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回來。”
那醫倌應諾,背上藥箱告退出去了。孫權又把穀利喚進來,道:“你帶這幾個車夫去賬房,讓他們每人領十金賞錢,然後都遠遠地送出吳郡打發了,永世不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