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利應諾。幾個車夫都知道利害,孫權若是下狠心封他們的口,大可將他們儘數殺了,可如今也不過是將他們趕出吳郡罷了,還有賞金可拿。車夫們個個感恩戴德,忙跟著穀利出去了。
屋裡一時隻剩下孫權和謝舒二人,謝舒走下坐榻,在地下掀袂跪了,俯拜道:“今日之事,是妾的失職,請夫君責罰。”
孫權靜了片刻,歎道:“你起來吧,接袁老夫人進府的事雖一直是你負責,但今日事發突然,彆說是你了,連我都毫無準備,況且你還病著,實在怪不得你。”
謝舒扶著他的手起身,孫權又道:“方才我已把知情的人都打發了,穀利也隻是奉命辦差而已,我並沒有將來龍去脈告訴他,此事現在隻有夫人和我兩個人知道。袁術死後,裳兒對袁老夫人格外依賴,她現今正懷著身孕,又是那種性情,若是得知袁老夫人出事了,我怕她承受不住。因此夫人得幫我瞞住此事,萬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就算是夫人身邊的青鉞和朝歌,也都不能說,絕不能讓此事傳到裳兒的耳朵裡。”
謝舒心裡沉了沉,道:“是。但袁姐姐得知袁老夫人今日進府,一直在屋裡等著,如今袁老夫人不能來了,好歹得知會她一聲,我該怎麼對她說呢?”
孫權略一沉吟,道:“你就說司空曹操即將揮師南下,城內兵荒馬亂的,隻怕袁老夫人在路上不安全,因此這段時日先不讓她來了,待風頭過去,城內太平了,再接袁老夫人進府。”
謝舒應了,又憂心忡忡地追問道:“曹操果真要南下麼?”
孫權歎了口氣,濃眉微鎖,道:“幾個月前袁紹死了,他的兩個兒子為曹操所攻,潰逃至鄴城,一敗塗地。曹操了卻了後顧之憂,便有意南下以圖荊、揚,他現下雖還未動身,但已就近從江北的幾個城池調遣重兵壓境,長江上到處都是他的戰船,情勢實在不容樂觀。”
謝舒聽得一顆心怦怦亂跳,不覺挽緊了孫權的手臂。孫權將她攬進懷裡,撫著她的背道:“夫人彆怕,你是我的妻子,若是有一日果真打起來了,我拚死也會護你周全的。”
謝舒抱緊了他,聽著他沉沉跳動的心音,閉上了眼。他寬闊的胸膛像是一道堅實的壁壘,將她與亂世紛擾隔開,讓她覺得無比心安。
片刻,謝舒才放開手,道:“那我回去了,你要不要也一道進去看看袁姐姐?”
孫權道:“我不去了,你自去吧,袁老夫人本該今日進府卻無故爽約,裳兒必定會犯嘀咕,若是你我再一起去看她,未免太過鄭重,她更得起疑心了。”
謝舒道:“還是你思慮周全。”
孫權從案上拿過一個紙包遞給謝舒,道:“把這包點心捎給她吧,是袁老夫人給她買的,出事時就掉在老夫人的身邊,車夫便撿回來了。”
謝舒見那紙包皺巴巴的,蒙著塵土,心頭一搐,接過道:“我知道了。”轉身出去了。
青鉞正在殿外等著,見謝舒由仲薑引著出來,忙上前將一襲輕綢披風披在了謝舒的肩上,係緊頸間的纓扣,低聲問道:“夫人,出什麼事了?”
謝舒勉強笑了笑,道:“無事。”扶著漢白玉石欄,慢慢走下台階。
青鉞跟隨在側,從旁打量著她,見她腳下虛浮,麵色蒼白,情知不對,上前攙了她的手,道:“自夫人抱病以來,將軍分外心疼夫人,不許夫人出門見風,就算是有事,也是他來見夫人,可今日他卻不顧夫人病體未愈,大老遠的傳夫人來前殿,又這般緊急,怎會是無事?”
謝舒道:“的確無事,隻是袁老夫人今日臨時脫不開身,不能來看袁夫人了,將軍讓我知會她一聲。”
青鉞舒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我說袁老夫人為何遲遲不到。”
謝舒不敢再與她多說,岔開話頭道:“朝歌呢?怎麼不見她?”
青鉞道:“方才我見夫人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便打發她去幫步氏搬家了。”
謝舒點點頭,道:“你陪我去看看袁夫人吧。”
青鉞應了,接過謝舒手裡拎著的紙包,與她一道進了內庭。
須臾到了袁裳的門口,謝舒頓了頓,勉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帶上滿麵妥帖的笑色,才跨進了門。今日是孫權身邊的雲錦當值,雲錦引著她進了內室,隻見袁裳正在榻邊靠著,聽見動靜連忙抬起頭,但見來者隻有謝舒一人,眸中的光芒便又黯淡了下去,微微撐起身子道:“夫人,我娘還沒到麼?”
謝舒來到榻邊,扶她在軟枕上靠了,道:“袁老夫人今日不來了,司空曹操要領兵南下,江東境內很不太平,仲謀怕老夫人在路上出事,因此這段時日都不打算讓她進府看你了,待風頭過去了再說。”
袁裳卻不大好糊弄,疑惑道:“曹操派兵臨境的消息我也聽說了,隻是將軍若擔心我娘的安危,早就該告訴我不許她來了,為何一直等到今日事到臨頭了才說?”
謝舒反應也快,假作嗔怪道:“不光是你,我此前也一直被他蒙在鼓裡哩,今早還現巴巴地派車去接袁老夫人,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問過仲謀才知道,原來是他不讓老夫人來了。仲謀那個糊塗蛋,一忙起正事來什麼都忘了,讓咱們兩個都白白等了一場。”
袁裳略略失望,道:“原來如此。”
謝舒見她似是信了,暗中鬆了口氣,接過青鉞手中的紙包遞給她道:“老夫人雖然不能來,卻也時刻惦記著你,托人給你捎了愛吃的點心呢。”
袁裳接過打開,隻見紙包裡是幾樣麵果,便笑道:“這些果子都是我從前在壽春時常吃的,沒成想娘在吳縣的街上也能找到,真是難為她了。”挑了一枚栗子糕咬了一口,又遞給謝舒一枚,道:“夫人也嘗嘗,夫人是江南人,隻怕沒吃過壽春的果子。”
謝舒婉拒道:“我不吃了,這一包裡本就沒有多少個,我哪能和你這個懷著孕的人爭嘴吃呢?”
袁裳笑了笑,低頭撫著肚子,她懷孕已有五個多月了,小腹飽滿地隆起。
謝舒道:“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了,姐姐好好安胎,待來日孩子生下來,袁老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袁裳點點頭,道:“多謝夫人。”
謝舒的心裡狠狠一酸,連忙背過臉去,帶上青鉞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