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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9400 字 10個月前

步練師生下大虎後便身子虛弱,又兼沒能如願得子,就愈加提不起精神,月子裡慵懶嗜睡,一日之中有大半日都在睡覺。

這日午後,步練師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床邊的大虎不知怎地,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步練師自睡夢中被吵醒,不耐煩地向榻裡翻了個身,扯起薄被將耳朵蓋住了。

文鳶情知她不喜大虎,若是被哭得心煩,是要發火的,忙從小床裡抱起大虎,去外廂找奶娘喂奶了。

誰知大虎卻並不餓,吃了兩口便彆過臉去,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哭。文鳶還是個姑娘家,不曾生養過,也不知大虎這是怎麼了。那奶娘道:“小主是不是屙屎撒溺了?”

文鳶將手探入繈褓中摸了摸,尿布是不久前才換過的,還乾爽著,便搖了搖頭。

此時是盛夏,屋門大敞著,兩人雖抱了大虎在外廂,但屋裡仍能聽見大虎的哭聲。步練師在半夢半醒之間,隻覺那哭聲像是一根細韌的蠶絲,直往她的耳朵裡鑽,緊緊纏繞住她所剩無幾的睡意。

天熱極了,雖已近黃昏,但一絲風也沒有,窗外蟬聲噪耳,日頭似燃燒的火球一般,燒紅了西方的天幕。

步練師燥熱難耐,出了一身汗,便更加心煩,一把扯下蒙在頭上的薄被坐了起來,怒道:“賠錢貨,彆哭了!大白天的號什麼喪?”

文鳶聽見她醒了,忙抱了哭泣的大虎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小主不知怎麼了,一直哭個不停,奶也喂了,尿布也換了,卻仍是哄不好。”她頓了頓,試探道:“會不會是天太熱了?”

步練師不耐煩地攏了把額前垂落的亂發,皺著眉接過大虎,解開她身上的繈褓,果然沒多一會兒,大虎的哭聲便弱了。

文鳶見狀欣喜不已,忙取來一柄蒲扇在旁輕輕扇著,步練師低頭打量了大虎一會兒,忽然道:“文鳶,你去把門關上,再拿一根香來。”

文鳶應諾起身關了房門,又點燃一支香送到步練師的手上,忍不住問:“夫人要香何用?”

步練師吹了口氣,香頭上紅芒一閃,幽幽地散出一縷青煙。步練師的目光漸漸陰冷,道:“這孩子額頭上的痣瞧著很是礙眼,我幫她燒了。”

文鳶愣了愣,忽然撲地跪道:“夫人,萬萬不可啊!近來天時潮熱,小主又這麼小,若是燒傷了,隻怕傷處很難愈合。現下世道多艱,孩子不好養活,袁夫人的孩子不就早早夭折了麼?若是小主因此……”她不敢明說,又道:“再說就算傷口長好了,隻怕也會留疤,在額頭那樣顯眼的地方,小主來日怎麼嫁人呢?更何況咱們將軍仿佛很喜歡小主的痣,總說她是個美人兒,若是看見她的痣被燒了,問起來,咱們該怎麼說呢?”

步練師怒道:“那怎麼辦?她的痣簡直和那個人生得一模一樣,我如今一看見她就會想起他來!”

文鳶偷眼打量著步練師,小心翼翼地道:“從前夫人與奴同在林苑裡當值時,討逆將軍曾做主將夫人指婚給他,夫人是不是和他……有過什麼?”

步練師將柳眉一豎,喝道:“你說什麼?再敢胡說,信不信我扯爛你的嘴!”

文鳶忙伏地道:“是奴失言了,請夫人恕罪。夫人既是問心無愧,又何必在乎什麼痣不痣的呢?小主是夫人所生,夫人身上的痣,小主身上都未必有呢,更何況他是個不相乾的外人,小主額上的痣與他生得一樣,想必隻是湊巧罷了。再說他被步騭大人派人追殺,如今已跳江死了,夫人大可放心。”

步練師卻愁眉不展,道:“說是如此說,但那顆痣終究是看著礙眼。難不成是老天見我多行不義,因此來作弄我、惡心我麼?”

文鳶寬慰道:“夫人多慮了,夫人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所有的壞事都是他做下的,他才是那個多行不義的人。”

步練師仍是放心不下,躊躇了片刻,又將手裡炙熱的香對準了大虎額上的紅痣。文鳶大驚失色,頓首道:“夫人三思啊!”大虎雖閉著眼,卻也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尖利地嚎哭起來。

這當口門外忽然有人道:“大熱天的,怎麼關著門?”清朗的男子聲線,正是孫權。

步練師一驚,忙掐滅了香頭,隨手將殘香丟在了地下。孫權推門進來,見大虎在步練師的膝上聲嘶力竭地哭著,微微不悅道:“孩子哭了你怎麼也不哄哄?沒個當娘的樣子。”抱起大虎柔聲哄著。

步練師強笑道:“將軍怎麼來了?”

孫權的目光黏在大虎身上,眉目間滿是慈父的淺笑,道:“來看看孩子,順便在你這兒吃飯。”

步練師忙讓人去廚下傳飯,待飯菜上了桌,孫權已將大虎哄睡了。他輕輕地把大虎放進榻邊的小床裡,替她掩上被子,才來到外廂的主位上坐下。

步練師跟過去坐在了他的身側,替他盛湯添飯,問道:“將軍今晚留在賤妾屋裡麼?”

孫權想了想,道:“不了,你還沒出月子,隻怕不方便,況且大虎還小,夜裡總是哭,我在你屋裡睡不好。待吃了飯,我得去看看裳兒,她這些日子總是鬱鬱寡歡的,我實在放心不下她。”

步練師略有些失望,卻展顏笑道:“將軍是該多陪陪袁夫人,她接連失去了母親和孩子,一定傷心極了,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呢。”

孫權歎了口氣,放下了筷子。步練師察言觀色,盛了一碗湯遞過去,道:“將軍嘗嘗這道羹湯,裡頭有鴨肉、牡蠣和青筍,溫熱正好,很是清熱解暑呢。”

孫權接過啜了一口,點了點頭。步練師試探著道:“賤妾記得謝夫人很喜歡喝湯,現下正是晚飯的時候,將軍不如派人把這道湯送給她吧?也好讓謝夫人知道,即便她做錯了事,將軍也並沒有忘了她,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孫權不置可否,用調羹攪動著碗中的湯水,道:“你怎麼想起她來了?”

步練師赧然道:“賤妾從前一時糊塗,曾下咒陷害謝夫人,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一直想向夫人請罪,誰知她卻因為謀害袁夫人,被禁足幽閉了。賤妾也曾被禁足幽閉過,深知那滋味不好受,因此想儘一份心意罷了。”

孫權靜了片刻,喚道:“仲薑——”

仲薑應聲進屋聽命。孫權動手盛了一碗湯,又挑了幾道菜,一並用木盤托著,讓人送到仲薑的手上,道:“送去給謝舒吧,今後也吩咐廚下每日按例送去。”仲薑應諾,出門去了。

謝舒自昏睡中醒來之後,雖然格外虛弱,但病好歹是一天天地好了起來。朝歌喜出望外,將臥房內外收拾得乾淨整潔,謝舒也打起精神,雖則廚下每日送來的飯菜簡單粗劣、難以下咽,但謝舒也強迫自己儘量多吃。如此幾日過去,她原本憔悴灰敗的麵色終於漸漸紅潤起來。

這日黃昏,天時酷熱,朝歌出門去了,不在屋裡。謝舒獨自在榻上躺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悶,便也起身出戶,順著遊廊慢慢地朝前廳走去。

她大病初愈,隻覺頭暈目眩,腳下虛浮,中途靠在廊柱上歇了一會兒,才進了前廳。

幾日前狼藉不堪的廳堂此時已打掃乾淨了,隻是被捅破的軒窗和紙門沒法修補,隻得任由撕爛的絹紙連帶著碎裂的竹片,在時有時無的微風裡刷啦啦地鼓動。

謝舒走到門口靠著殘破的紙門坐下,一半身子沐浴在戶外炙烈的日光下,一半身子隱藏在屋內清涼的陰影裡。

朝歌正在庭院中晾曬潮濕的被褥和洗好的衣裳。院中的花木連日來無人打理,愈加繁茂得肆無忌憚,垂下的累累濃蔭幾乎要將整個院落遮蔽起來。雜草在滂沱的大雨和赤毒的烈日下頑強生長,此時已能淹沒人的小腿了,整個庭院就像是一座荒蕪了許久的廢塚。

朝歌轉頭看見謝舒,便放下手中的木盆來到廊下,緊張道:“夫人的病還沒好,怎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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