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斷然道:“不會,我不相信袁夫人是這等人,她若想殺我報仇,大可直接對仲謀說,何必這麼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朝歌道:“就算不是袁夫人乾的,但憑她這段日子以來與夫人的恩怨,隻怕也有洗不脫的嫌隙。夫人若是將此事告訴將軍,徐氏和步氏隻消栽贓給袁夫人,就又能置身事外了,袁夫人卻有口說不清。”
謝舒想了想,很快便打定了主意,拎起那隻死鴨子徑自去了前院,猛力拍打著院門道:“開門!開門!放我出去!我要見將軍!”
門外的守衛透過門縫向裡看了看,過了好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從外頭開了鎖,將門敞開一道縫,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謝舒道:“我想見將軍,勞煩你去前殿通稟一聲。”
那守衛為難道:“夫人,小的雖是呂蒙大人派來的,但也隻不過是個看門的,平時行個方便,幫夫人遞個東西傳個話的還好辦,可夫人若想見將軍,小的實在辦不到啊。”
謝舒將手中的鴨子遞給他,道:“你把這個帶去給將軍看,就說是吃了今日送來的飯菜死的,他會見我的。”
守衛見那鴨子口角流涎,雙目血紅,兩翅鴟張,死狀極為難看,也知道利害,忙接過鴨子,道:“夫人等著,小的這便去。”就要鎖門。
謝舒道:“等等,勞煩你再順路去廚下要一盤蜜糖酥,就說是袁夫人懷孕時愛吃的那種。”從繡囊中掏出幾枚錢遞給了守衛。
那守衛推拒道:“不必了,夫人淪落在此,比小的更需要錢,夫人還是自己留著吧,打點廚下的錢,小的拿得出的。”
謝舒感激道:“那便多謝你了。”
那守衛謙卑地笑了笑,便鎖上門去了。
謝舒回到內院,撿了一塊尖利的石頭,在院牆根下挖了個深坑,將方才毒死鴨子的那碗湯連水帶菜一股腦倒了進去,又將土埋回去。
朝歌雖不知她意欲何為,但也連忙上前幫手,謝舒卻支開她道:“臟兮兮的,你就彆沾手了,進屋去把東西收拾收拾。”
朝歌不解道:“收拾東西作甚?”
謝舒將坑裡的土填平拍實,又抓了把雜草掩在上頭,道:“咱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她停了停,輕聲道:“再也不回來了。”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那守衛匆匆地回來了。謝舒已帶著朝歌等在了門口,那守衛道:“小的已將死鴨子呈給將軍看了,將軍請夫人去前殿相見。”又遞過一盤蜜糖酥,道:“這是夫人要的點心。”
謝舒點點頭,讓朝歌接了,道:“多謝你,我走後,你很快就不必再守在這裡了,你回去後替我轉告呂蒙,讓他儘快帶兵到會稽郡山陰縣的謝氏祖宅裡等我。”
那守衛道:“小的明白了,願夫人一路平安。”
謝舒走出院門,眼前還是熟悉的景致,水光瀲灩,楊柳依依,與她兩個月前被關起來的那日所看到的毫無二致,就好像她從未被幽閉過,隻是早上走出這所院子,晚上再回來一樣,可她的心裡卻早已是滄海桑田,千瘡百孔。
謝舒帶著朝歌進了前殿,孫權已摒退了外人,獨自坐在主位上等她,那隻死鴨子被盛放在木盤裡,擱在他腳邊的地下。
謝舒俯身跪拜道:“罪婦謝氏叩見將軍。”
孫權道:“起來吧,不必多禮了。”
謝舒回頭示意了一下,朝歌便上前將一盤蜜糖酥送到了孫權的案上,謝舒道:“今日廚下送給妾身的飯菜裡,忽然多了這道點心,妾身覺得不對,喂了一點給鴨子,鴨子吃下後便死了。”
孫權皺起眉頭,將那點心從眼前推遠了些,轉向謝舒關切道:“你沒事吧?”
兩個月不見,他瘦多了,兩頰微微地凹下去,輪廓愈發清晰鋒利,他的眼下洇著憔悴的烏青,目中不見了往日跳脫頑皮的、星子般的光輝,深重的憂鬱像是緩慢翻湧的黑壓壓的烏雲,遮蔽了他眼裡所有的星光。
謝舒的心像被一把刀割著一樣疼,她忍住漫上眼眶的淚水,頓首道:“托將軍的福,妾身沒事,隻是這回沒事,不代表下回也沒事。有句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將軍若是還肯顧念往日的情誼,就請準許妾身回會稽娘家去,否則下一次橫陳在將軍腳下的,就可能是妾身的屍首了。”
孫權道:“你的娘家早就沒人了,你回去後怎麼過活?”
謝舒道:“妾身的娘家雖沒人,但還有謝氏的族人在,再不濟,當年父親留下的府邸還在,將軍不必替妾身擔憂。”
孫權靜了片刻,道:“你就這麼急著走麼?袁裳的事,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麼?”
謝舒淡淡道:“除了一句‘沒做過’,妾身無話可說。”她從懷中摸出一紙文書送到孫權的案上,道:“你是高高在上的江東之主,我不指望能與你和離,休書我已經寫好了,你鈐個印就是,我走後,你想立誰當正室都隨你。”
孫權厭惡地擰起一雙濃眉,不悅道:“你這是作甚?我從沒說過要休了你!”
謝舒沒搭話,見他的手邊就放著一枚巴掌大的虎頭金印,便拿起來往休書上蓋。孫權一驚,待要出手製止,已來不及了,“討虜將軍”四個鮮紅的篆字已清清楚楚地印在了紙上。
孫權又想搶過那封休書,謝舒卻更快一步,將休書往袖中一塞,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孫權氣得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怒道:“謝舒,你好大的本事!我看不是我休了你,是你想休了我吧!你是不是早就不想跟我過了?”
謝舒置若罔聞,出門不顧。孫權話出口才驚覺自己好像一個被丈夫拋棄的怨婦,一時氣上加氣,也不知是氣謝舒還是氣自己,三兩步從主位上下來,追到大殿門口,怒道:“你拿了休書也沒用,我不同意!隻要你還在江東一日,你就是我孫權的女人!”
他喘了口氣,又不甘心地補充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守在門口的穀利從沒見過他生這麼大的氣,忙道:“將軍,要不要屬下去追夫人回來?”
孫權寬闊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無力地擺擺手,道:“不必了,派人好生送她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