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見謝舒待自己客氣有禮,卻也並不領情,她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從主位後起身,踱到謝舒身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謝舒今日穿了身白中泛青的縐紗廣袖襦裙,挽著發髻,發間簪一支滴水串珠銀步搖,像是一株含苞帶露的茉莉。她垂眸靜立,側顏清秀,美若芝蘭,烏黑的長睫不時輕輕顫抖,像是蝴蝶扇動的翅,這等姿色,竟不在甄宓之下。
郭照看得眼前一亮,想到她常服燕居時尚且如此,若是盛妝打扮起來,又當何如?她的一顆心便緩緩地沉了下去,然而麵上卻不動聲色,絕不肯輸了陣勢,道:“早就聽說你孤身一人來朝為質,又在朝會上極力維護江東孫氏、力駁公卿,今日一見,果然不是凡俗之輩,這等膽識,這等樣貌,難怪公子會傾心於你了。”
謝舒聽她明是褒讚自己,話中卻處處帶刺,並不想多事,隻道:“側夫人謬讚了。”
郭照輕蔑一笑,道:“隻是你若果真忠心於孫氏,今日就不會在此了,好端端的吳侯夫人不做,卻自輕自賤,上趕著給人做妾,豈不是給江東孫氏蒙羞麼?”
謝舒道:“側夫人怕是誤會了,我與子桓公子清白無事,隻是宮中下旨遣我回吳,我的孩子還小,我不想與他過早分離,因此借貴府暫避一時,待得曹司空征戰歸來,再請他定奪我的去留。”
郭照道:“曹司空奉命拱衛漢室,一向侍君忠謹,若他回來後,得知公子為了你公然違抗聖諭,必會遷怒於公子。你若對公子還有一絲感念之心,就該自己出府去,省得連累他!你本是孫氏的人,孫曹兩家素來不和,你的生死去留,與曹氏無關,公子沒必要庇護你。”
謝舒見她一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冷道:“你與其在我麵前逞威風,還不如把這話對子桓公子說去,隻要他讓我走,我自然彆無二話。況且這府裡除了公子,還有甄夫人,怕還輪不到你一個側夫人對我發號施令。”
郭照見她搬出甄宓壓自己,心火陡盛,謝舒不等她發話,又道:“還是你已然對子桓公子說過了,隻是公子不肯聽,你這才來找我,指望我聽了你的話後羞愧難當,良心不安,然後自行離去?”
郭照被她看穿心思,冷“哼”了一聲。謝舒笑道:“那隻怕是要讓側夫人失望了,我這人臉皮厚得很,又素來沒什麼良心。況且子桓公子也不想我回江東,如果我趁他不在時走了,他回府追究起來,隻怕側夫人難辭其咎,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
她說著話,便綻開了如花的笑靨,原本清秀素淨的一張臉,頓時豔光大盛,明麗無匹。郭照看在眼裡,愈發覺得可恨,冷冷道:“我寧願公子因此厭了我,也不願與你共處一府之中,更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子桓自廢前程!你若是個聰明的,就離子桓遠一點,不然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眸光陡利,定定地逼視著謝舒,謝舒毫不畏怯地迎上。
兩人正四目相對,侍婢蒲陶忽然從外頭進來了,道:“夫人,甄夫人來了。”
她話音剛落,甄宓便帶著幾個侍婢匆匆進了屋,郭照隻得退到一旁,屈身向甄宓施禮。甄宓蹙眉道:“側夫人,你如何到這裡來了?謝夫人是公子的貴客,你怎能對她如此無禮?”
郭照俯首忍氣道:“是妾魯莽了,請夫人恕罪。”
甄宓也不叫她起來,靜了好半晌,才不悅道:“罷了,今後無事休要到這裡來叨擾,堂堂一個側夫人,也這樣沒規矩,若是傳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郭照道:“夫人教訓得是。”話雖恭敬,神色卻桀驁不馴,直起身來,深深地看了謝舒和甄宓一眼,便帶人告退了。
甄宓這才緩了口氣,轉向謝舒道:“妹妹受驚了,說來都是我的不是,我本該及時攔下郭氏,隻是方才我恰好帶著睿兒去府裡的花苑裡乘涼了,沒在屋裡,又多帶了幾個丫頭隨身伺候,留下看門的人手不多,因此便沒攔住,被她闖進來了。這原是我的疏忽,還請妹妹見諒。”
謝舒忙道:“夫人言重了,夫人肯容妾身住在府裡,妾身已然感激不儘,怎敢有所怨懟。”
甄宓微微一笑,拉過她的手道:“郭氏的性子厲害,素來便是如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有子桓和我在,必不會叫她欺負了你去。”
這日晚間,謝舒閒來無事,便呆在屋裡陪孫慮玩。從前她沒生孩子時,閒來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孫權因此常笑她是不是想當女博士,可而今有了兒子,卻書也不看了,字也不寫了,一得空就隻想陪著兒子,怎麼也愛不夠。
侍婢朝歌伏在榻邊,對著一盞油燈一邊做針線,一邊看她用一支步搖哄著孫慮玩。孫慮雖然才三個月大,卻已然能抬頭了,他攤開手趴在榻上,仰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追隨著搖擺不定的步搖墜子,小嘴張著,口水都滴在了榻上,那愣頭愣腦的模樣,著實引人發笑。
過了一會兒,孫慮玩累了,便臉朝下趴在了榻上。謝舒把他抱起來,用絹子給他擦口水。朝歌見孫慮窩在謝舒的懷裡,小小軟軟的一團,心裡喜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絨絨的胎發,笑道:“小公子越長越像吳侯了,這小黃毛,小酒窩,真真跟吳侯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謝舒聞言低頭打量兒子,想到孫權小時候也是這副模樣,有些好笑,道:“小時候自然可愛,隻是長大了就越發可恨了,咱們大聖以後可不要像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