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一連幾日,謝舒都坐臥不安,但她不能隨意出入,又不好時常向甄宓探聽消息,便隻得暗自懸著心。
這日是個陰天,似是有雨,一早,謝舒見濃雲蔽日,天時涼爽,便抱著孫慮出門乘涼。
入夏以來,許都燥熱難耐,雖然謝舒萬般小心嗬護,孫慮卻也捂出了一身痱子,又痛又癢,難受得日夜啼哭。謝舒心疼不已,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東漢末年,哪有痱子粉可用?謝舒除了一日幾次地用溫水給孫慮擦身,便隻得時常抱著他出門透風。
謝舒住處的後院裡有一灣水潭,潭裡養著大小幾尾鯉魚,雖不如前院的荷塘碧水青波,蓮葉田田,但謝舒愛它僻靜清幽,天然去雕飾,且潭水至清見底,各色鯉魚悠遊其中,就如浮於半空中一般。
謝舒抱著孫慮在潭邊的石頭上坐了,微微敞開他的衣襟,又從隨行的朝歌手裡接過羽扇扇著,引逗著孫慮看水中的遊魚。
孫慮覺得涼快,又見水裡的鯉魚或懸停不動,或倏忽來去,便不再啼哭,隻瞪大了眼睛盯著水裡的魚。
過了一會兒,天越發陰沉得厲害,墨染似的烏雲間滾過一陣悶雷,漫天裡便扯起了蛛絲般的細雨,落在水麵上,漾開一池銅錢大的漣漪。孫慮自打出生以來還從未見過下雨,愣愣地看了一會兒,轉頭把小臉埋進了謝舒的懷裡,似是有些害怕。
朝歌在旁撐起紙傘,道:“夫人,下雨了,咱們回去吧。”
謝舒伸手探了探傘外的雨勢,道:“才剛出來沒一會兒呢,大聖的汗還沒消,這雨不算大,咱們再坐一會兒,等雨大了再回不遲。”
細雨綿密地下著,靜潤無聲,沾衣不濕,又過了盞茶時候,雨勢漸漸大了,打在林葉上沙沙有聲,水麵上濺起無數紛亂的漣漪。
謝舒有心回去,正低頭給懷裡的孫慮整理衣襟,隻聽朝歌道:“夫人,蒲陶來了。”
謝舒抬頭一看,隻見侍婢蒲陶穿著木屐,一手撐著傘,一手小心地提著衣擺,循著花木間卵石鋪就的小路走了過來,到了跟前施禮道:“夫人,子桓公子來了,請夫人速速回去。”
自打上回曹丕深夜來過一次之後,便再沒在謝舒的院子裡露過麵,這些日子以來,冀州生變的消息越傳越凶,謝舒隱隱覺得和自己有關,為此日夜懸心,卻無從探聽消息,委實忐忑難安。這時聽說曹丕來了,謝舒隻覺心頭一鬆,忙吩咐朝歌收拾東西,隨蒲陶匆匆回了前院。
進了屋,隻見曹丕正在廂房裡,他穿了一身鎧甲,腰佩長劍,原本銀光爍亮的魚鱗鎧已蒙了塵,兜鍪隨手擱在案幾上,發髻微亂,風塵仆仆。
謝舒進屋時,他正拿起案上的茶壺倒了一碗涼水,仰頭一口氣灌了下去。他喝得太急,水沿著上下滾動的喉結一直灑進衣領裡去,似是渴極了。
謝舒道:“你回來了。”
曹丕轉臉看見她,“嗯”了聲,似是沒解渴,又提起茶壺向碗裡倒涼水。謝舒忙上前奪過他的碗,道:“這水太涼,況且我平日不常見客,樓下的水都是放了幾天的,不能喝,我讓蒲陶給你換碗茶湯來吧。”
曹丕隨手抹了把嘴角,道:“不必麻煩了,我一會兒就走。”
幾日沒見,他竟瘦了好些,眼眶凹進去,愈顯得一雙陰柔狹長的鳳目清鬱冷鷙,原本光滑的下頜蓄起了青色的胡茬,憔悴而不修邊幅。
謝舒看得微微皺眉,道:“這幾天甄夫人很擔心你,你去瞧過她了麼?”
曹丕道:“沒有,我一回府便來你這兒了,我有話對你說。”他頓了頓,揮退了屋裡的侍婢,才道:“冀州出事了。”
謝舒心裡咯噔一聲,道:“我隱約聽說了,究竟出了什麼事?”
曹丕歎了一歎,道:“原本父親帶去冀州的三千精騎和袁譚的殘部已足夠對付袁尚了,但袁尚卻策動了涼州馬騰和韓遂出兵相助,與父親南北對峙。馬騰與韓遂的涼州騎兵驍勇異常,且兵多勢眾,父親隻怕難以匹敵,便命我從城內調集一千人馬前去冀州支援。”
謝舒蹙眉道:“我雖是從江東來的,但也多少知道北方的形勢,自打曹司空派鐘繇大人鎮守關西之後,馬騰與韓遂便俯首稱臣了,況且他們的子孫家眷如今都在許都為質,他們怎麼敢公然與曹司空為敵?難道就不怕司空拿他們的家人開刀麼?”
曹丕道:“正是因為他們的家眷都在許都,他們才與父親為敵的。”見謝舒神色茫然,續道:“我抗旨帶你回府的事,被馬騰和韓遂知道了,其實你本是自願跟我回來的,但消息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就成了你被我強擄回府霸占為妾。你是孫權送來的人質,馬騰和韓遂兩家也有女眷在城裡為質,他們怕曹氏囂張跋扈,會像我對待你一樣對待她們,因此此番才聽了袁尚的唆使,與父親為敵。”
他說著,忍不住冷笑道:“我本以為劉協手中無一兵半卒,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卻不想他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馬騰和韓遂這麼快就得了消息,定是劉協蓄意為之,我倒是小瞧他了。”
謝舒聽得瞠目結舌,她哪裡想到,自己竟被卷入了皇室和曹氏的博弈之中,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她忙問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