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內室裡,曹操與郭嘉對麵而坐,郭嘉隔著幾案將一張紙遞給曹操,道:“此是謝氏的休書,請主公過目。”
曹操伸手接過,蹙著眉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沉吟道:“如此說來,謝氏的確是孫權的夫人,隻不過已被廢了,可江東死的那個是……”
郭嘉接過話頭道:“死的那個才是冒名頂替的,據說被火燒得麵目全非,已辨認不出了。孫權和咱們一樣,都被騙了,謝氏是瞞著孫權來朝為質的,他至今尚不知情。”
曹操皺緊了眉頭,將那休書又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疑慮道:“可謝氏如此膽大妄為,為的是什麼?”
郭嘉淡淡地笑了笑,拿起酒壺斟了一樽清酒,道:“女人的小心思罷了,孫權曾經有負於她,她想讓孫權後悔,畢竟隻有失去過,才能明白曾經擁有的可貴。孫權現下一定正心痛不已,追悔莫及呢。”
曹操聞言,也不禁微微失笑,道:“她倒是個有主意的,孫權一世梟雄,竟也被她給算計了,這個女人不簡單。”
郭嘉道:“既已證實了謝氏的身份,主公能否饒她一命?她雖已不是吳侯夫人了,但以孫權近日的舉動來看——親自扶棺發喪,又號令全境舉哀,可見對她情意不淺。若是主公處決了她,來日被孫權知道了,隻怕不好收場。”
曹操傾身向後往背靠上倚了,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孤總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是因為她,孤才險些丟了冀州,還讓袁尚和袁熙跑了。況且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都替她求情?子桓和子文如此,你亦如是,你郭祭酒素來灑脫,何曾對人如此關心過?莫不是……”
曹操說著,直起身來,憑案湊近了郭嘉,道:“你若是對她有意,不若孤做主將她配與你為妻如何?左右她已被孫權休了,就算來日孫權知道了,也不好怎樣,如此也能徹底斷了子桓那個逆子的念想,一舉兩得。況且你的身子不好,身邊總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你。”
郭嘉放下酒樽,笑道:“主公說到哪裡去了,我替她求情,是因為欠她一條命,隻好借此機會還她罷了。”
曹操尚且不知郭嘉和謝舒的過往,奇道:“你怎會欠她一條命?”
郭嘉道:“是年初的事了,那時我剛自冀州與袁譚交涉回來,趕著來司空府見你,馬車駕得快了些,不小心撞到她,害她早產了。”
曹操恍然道:“原來如此。”撫著須髯思慮了片刻,終於道:“那孤便看在你的份兒上,饒了她這遭便是,隻當是替你還人情了,對外便說謝氏是個冒名頂替的,已被處決了,往後隻要她隱姓埋名,老老實實地呆在許都,孤就不難為她了。”
郭嘉起身拜道:“主公寬宏大義,屬下替謝氏謝過了。”
待得郭嘉從司空府出來,上了馬車,已是傍晚時分了,跟車的是郭嘉時常帶在身邊的一個常隨,名叫阿義。他自小便服侍郭嘉,郭嘉對他極為信任,諸事皆不避諱,因此方才與曹操說話時,他也在屋裡伺候。
阿義跟著郭嘉上了車,見郭嘉麵無異色,隻是拿起車上的酒壺倒酒喝,忍不住低聲道:“公子,您的心思旁人不知道,小的還不知道麼?您分明對那個謝氏那般上心,方才司空要替您做主,您為何卻推辭了?小的覺著司空說得有理,您身邊的確缺個知冷知熱的人。”
郭嘉仰首喝乾了杯中酒,淡淡道:“我命不久矣,又何苦拖累她?她已被孫權休了,我怎麼忍心再讓她守寡。”
阿義心中緊了緊,便也沉默了。郭嘉卻又展顏一笑,道:“況且我如今自由自在的,有什麼不好?何苦娶個母大蟲回家處處拘著我?”
阿義便也笑了,道:“公子說得是。”又問:“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府麼?”
郭嘉將一雙長腿架到對麵的車座上,悠然道:“回什麼府?行樂須及時,我看今夜的夜色甚好,便去妓館走一遭吧。”
阿義笑道:“好嘞!”揚聲吩咐駕車的車夫:“去妓館。”
車夫應諾,一甩馬鞭,馬車便轔轔地馳入了夜色之中。
幾日後,曹操下令放謝舒出獄,大理寺卿鐘繇得了曹操的手諭,親自來至大理寺釋放謝舒。
謝舒正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麵朝牆沉沉地睡著,身上裹著一襲薄氅。鐘繇並沒有驚動她,吩咐手下的主簿先將文書送去鈐印記檔,自己站在牢門外等候。
過了一會兒,前去辦差的主簿尚未回來,卻有獄卒帶了個人來。鐘繇瞧著那人有幾分麵熟,似是從前見過,一時卻又記不起來。
那人上前揖道:“見過鐘寺卿,小的郭義,是軍機曹郭祭酒的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