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貞掀被起身,跪坐在榻上,楚楚可憐地道:“回夫人的話,賤妾不幸感染了風寒,自入秋以來便身子不適,是以一直沒能去向側夫人定省,這事夫人也是知道的。今早蘇氏和秦氏二位妹妹可憐我久病不愈,一起過來探望,分明已事先向側夫人告過假了,可側夫人仍是不依不饒的,更懷疑賤妾裝病,要讓侍婢朝歌給賤妾開刀放血,賤妾不從,側夫人便要把賤妾挪到外院去養病,不讓賤妾侍奉公子。可憐賤妾身在病中,還要遭此折磨,請夫人替賤妾做主。”
甄宓看了眼謝舒,謝舒並不看她,隻是板著臉不說話。甄宓向任貞道:“你有恙在身,的確不宜侍奉公子,側夫人的決斷也不算錯,既然如此,你便安心養病吧,侍奉公子的事交給其他姐妹便是,待你好了再說。隻是搬去外院就不必了,現下快入冬了,天寒地凍的,隻怕凍壞了你,再者冬節在即,正是府裡最忙亂的時候,你也沒必要跟著添亂。”
任貞雖不情願,卻也隻得應了。
甄宓又轉向蘇氏和秦氏,責備道:“你們兩個也是,平日裡閒暇時不見你們來看任氏,偏挑晨省時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故意與側夫人過不去呢,就罰你們閉門反省半個月,除了晨昏兩省,不得擅自出入。”
蘇氏和秦氏諾諾地應了。甄宓這才緩了聲氣,道:“側夫人,可否陪我回去?”
謝舒這才緩和了神色,上前攙了甄宓。兩人出了門,謝舒低聲道:“妾身無能,還要勞動夫人親自出麵。”
甄宓笑了笑,道:“不怨你,我知道任氏素來桀驁不馴,不是個好相與的,也怨我縱壞了她。”
謝舒猶豫了一下,道:“夫人曾吩咐妾身對任氏多加涵容,妾身不敢不聽,是以任氏稱病數度缺席晨省,妾身才不予過問。今日不是妾身難為她,是她非要難為妾身,非但自己不去晨省,還不讓蘇氏與秦氏去,分明是拉幫結派與妾身作對,妾身蒙夫人信重協理內務,若是再裝聾作啞下去,今後何以服眾?”
甄宓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明白,任氏原本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你一來便取代了她的位子,她難免對你有所怨懟。可她畢竟跟了我這麼些年,我總不能不顧念從前的情分。”
謝舒低聲道:“夫人的難處妾身也明白,可任氏若執意如此下去,妾身與她終究不能相容。”
甄宓歎了口氣,默了片刻,轉了話頭:“眼看著便是冬節了,依往年的慣例,子桓要攜家眷進宮赴宴,近來我有孕在身,出門不便,今年便由你陪子桓進宮吧。”
謝舒道:“妾是側室,身份卑微,如何敢與皇親國戚同座?”
甄宓道:“皇親國戚說到底也不得不看司空的臉色,司空疼愛長孫,睿兒每年是一定要進宮的。但睿兒還小,讓子桓獨自帶著他,我不放心,郭氏居心叵測,我就更不放心了,唯有你生養過,又細心,把睿兒交給你,我很放心。到時你帶著睿兒隨子桓進宮,我在府裡替你照看慮兒。”
謝舒道:“都聽夫人的。”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正院,謝舒把甄宓送進屋,略坐了坐,說了會兒閒話,便告辭出來了。
回到自家院裡已是食時過了,侍婢蒲陶迎上來道:“夫人,孫夫人來了,已在屋裡等候多時了。”
謝舒道:“是二嫂麼?我今早才見過她呢。”
蒲陶道:“是曹司空的孫夫人。”
謝舒愣了愣,方記起二嫂曾與她提起過這位孫夫人。
進了屋,隻見榻邊坐了位烏鬟華妝的美人,穿一身杏子黃地的曲裾深衣,外罩一襲半身長的鼲子大氅,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端莊斯文,風華正好。
她手裡拿了一支赤金綴紅白瑪瑙的步搖,正逗著小床裡的孫慮玩,孫慮扶著床欄站著,仰頭看著簌簌顫動的步搖墜子,樂得咯咯笑,轉眼望見謝舒回來了,便將兩隻小手伸向她,咿咿唔唔地叫了起來。
孫夫人聞聲回頭看見謝舒,起身向她示意,謝舒抱起孫慮,向孫夫人施禮道:“不知夫人光降,有失遠迎,夫人莫怪。”
孫夫人笑道:“這是哪裡話,是我貿然來訪,著實唐突了。”
兩人分主次坐了,謝舒命人重新上了茶果。孫夫人隻見她懷中的孫慮活潑好動,乖巧可人,笑道:“令公子天生異相,論樣貌,真與我那二侄子生得如出一轍,好看得緊哩。”
謝舒低頭打量著懷中的孫慮,隻見他頂著一頭蜷曲柔軟的黃發,包子似的小臉嫩白如玉,襯得兩隻大眼睛烏黑湛亮,杏仁似的,頰邊一邊一個小酒窩。謝舒便道:“夫人曾見過吳侯麼?聽二嫂說,夫人似乎很早就追隨曹司空來了北方。”
孫夫人道:“他小的時候我曾見過他幾次,那孩子生得與眾不同,見者難忘,一看便是能成事的。”孫夫人說起過去,引動了壓抑已久的鄉愁,歎了一歎:“論起來我離家已有十幾年了,也不知家鄉現在是何情形,隻怕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謝舒道:“孫伯父逝後,討逆將軍率兵打下了江東諸郡,把家從富春遷到了郡都吳縣,但老家的祖宅和田產也沒荒廢,從討逆將軍到吳侯,一直派人打理著。說起來,他們兄弟都不是忘本的人,夫人若是有空,大可回江東看看。”
孫夫人歎道:“當年是我自己非要嫁來北方的,還不惜為此與大哥棄絕了血脈親情,我哪還有臉回娘家去?”
孫夫人年輕時思慕曹操,背著孫堅私奔的事,謝舒是聽說過的,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孫夫人出了會兒神,才又回神笑道:“瞧我光顧著說自己,險些忘了今日是來乾什麼的——”
她招招手,一個侍婢將一隻黃木匣子捧到了謝舒跟前的案上,謝舒打開來,隻見匣內是一襲疊得整整齊齊的錦緞深衣,丁香色地,花青文緣,色澤鮮瑩,繡樣繁複。
謝舒奇道:“這是……”
孫夫人微笑道:“想著來看你也不好空著手,便親手做了身衣裳,正好馬上便是冬節了,你若跟隨子桓公子出入皇宮,也穿得著。隻是我手藝粗糙,還望你莫要嫌棄才是。”
謝舒感激道:“夫人這是什麼話,妾身正愁進宮沒衣裳穿哩,這下可解了燃眉之急了。”命侍婢好生收起,又同孫夫人逗著孫慮玩了一會兒,孫夫人便告辭了。
回到司空府,孫夫人且不回屋,徑自去了環夫人屋裡。
環夫人正在榻邊偎著一爐炭火縫補衣裳,曹衝在她身旁就著一張案幾寫字。孫夫人進屋施禮,環夫人便打發曹衝進內去了,問道:“東西送出去了麼?”
孫夫人道:“送去了,夫人放心便是。”
環夫人丟開手裡的針線,攏了攏肩上披著的薄貂裘,道:“大冷的天,辛苦你了,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那位側夫人哩,她是不是生得很美?”
孫夫人道:“是,青春正好,楚楚動人,不像是生養過的,不過——”她抬頭看向環夫人:“比夫人還是差了些。”
環夫人笑了笑,並不以為意:“你也不必恭維我了,畢竟是生過幾個孩子的人了,哪能跟年輕姑娘比呢?怨不得皇帝陛下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的,若不是阿節來家歸省時提起過,我也想不出這法子。”
孫夫人道:“夫人足智多謀,此番一定能將曹華順利嫁出去,為曹衝公子謀得嫡子的身份。”
環夫人想到愛子光明的前程,笑逐顏開:“若是果真如此,你亦功不可沒,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若是司空來我屋裡,我一定勸他常去陪你。”
孫夫人紅了臉道:“多謝夫人提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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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我乾了件大事,我把這篇文的故事梗概給編劇張巍老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