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偌大的漢宮裡華燈初上。謝舒隨曹丕在官道上下了車,進了側殿,隻見殿內燈燭輝煌,宮婢侍立。曹操的丁夫人和二位側夫人此時都已到了,丁夫人坐了主位,卞夫人和環夫人分列左右。
謝舒隨曹丕向丁夫人和卞夫人行了禮,起身時,瞥見陪在丁夫人身邊的曹華穿了件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衣裳,淺紫色地花青色紋緣,隻是衣上所繡的花樣略有不同。謝舒一怔,曹華亦有所察覺,兩人對視了一眼,隻覺得尷尬,都彆開了目光。
環夫人看在眼裡,心中暗笑,開口道:“這位便是二公子新立的側夫人吧?果然年輕貌美,連我見了都喜歡呢。說起來,二公子的幾位夫人真是各有千秋,卞姐姐有這幾位媳婦伺候著,著實有福,夫人與我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曹丕的正室甄宓是從袁家搶來的,側室郭照出身微賤,本是銅鞮侯送給曹丕的奴婢,謝舒則是被孫權廢了前來入質的棄妃。這三個女人沒一個省心的,都不招卞夫人的待見,環夫人顯是明褒暗貶,借此嘲諷她。丁夫人與卞夫人素來不和,聞言快意地扯了扯嘴角。
曹丕回嘴道:“環夫人何必羨慕我娘?我看衝兒天資過人,才貌俱佳,來日的成就一定在我一眾兄弟之上,這樣的媳婦兒,還不得娶上十個八個?環夫人難道會缺人伺候麼?”
環夫人對曹衝寄予厚望,哪容曹丕拿他玩笑,當下便有些不悅。曹衝年紀雖小,卻聰明伶俐,瞧出勢頭不對,忙起身向曹丕行禮:“衝兒給兄長見禮了,時辰不早,咱們兄弟是否該去正殿聽宣了?若是去晚了,隻怕父親會怪罪。”
曹丕似笑非笑地看著環夫人,道:“衝弟說得是,子文,子建,咱們走吧。”同著曹植和曹彰,一道出門去了。
謝舒這才在卞夫人身邊坐下,執起茶壺給她斟了一盞茶湯,卞夫人雖待她淡淡的,但還算和藹,受了她的茶。
謝舒懷裡的曹睿見了祖母,便將兩隻小手伸向卞夫人,要她抱著。卞夫人接過他哄著,隨口過問了曹丕的近況,謝舒一一答了。
酉正時分,謝舒正給曹睿剝桔子吃,隻聽殿門開了,抬頭一看,是曹丕兄弟朝賀已畢,從正殿回來了。謝舒便抱起曹睿坐回了曹丕身邊,曹植和曹衝等人也各自入席。
曹丕吩咐殿內伺候的宮娥上菜,對謝舒道:“陛下和父親待會兒要過來敬酒。”
謝舒道:“陛下和司空前番因為我的事鬨得十分不快,如今和解了麼?”
曹丕端起酒樽喝了口酒,道:“和解什麼?不過是做做表麵功夫罷了,他們不和已久,並不全是因為你,你不要多想。”
未幾,有內侍開了殿門,迎了劉協和曹操進來,殿內的人都起身施禮。曹操解下貂毛大氅遞給內侍,同劉協在主位上坐了,宮婢奉上酒樽,曹操和劉協各飲了一樽,眾人陪了一樽。
樂師奏起禮樂,歌姬舞女魚貫而入,歌喉婉轉,長袖善舞。眾人各自落座開席,曹丕早就折騰餓了,自顧自開吃,謝舒跟著吃了幾口,但礙著有丁夫人在側,又得顧著懷裡的曹睿,也不能多吃。
曹睿見案上的禦菜色澤鮮明,煞是好看,也鬨著要吃,謝舒隻得剝了一顆葡萄哄他,道:“睿兒,吃葡萄吧。”
曹睿哪裡肯依,彆開臉去,噘著小嘴,眼看就要哭了。曹丕側頭看了看,道:“他要吃就給他吃唄。”夾了一片鹿肉要喂給曹睿,曹睿連忙張開小嘴接著。
謝舒忙攔下道:“他還小,不能吃這些,夫人臨行前特意叮囑過的,若是吃壞了,我怎麼向夫人交待?”
曹丕不以為意:“睿兒都兩歲多了,哪有那麼嬌貴?就算吃壞了,夫人那頭有我擔著呢,你怕什麼?”終是把肉喂進了曹睿的嘴裡。
曹睿費力地嚼了一會兒,卻又皺起眉頭,把肉吐了,謝舒忙用絹子接著,低聲埋怨曹丕:“他的牙還沒出齊哩,哪裡咬得動鹿肉。”
曹丕笑了,又挑了一塊蛋花喂他,曹睿抿著嘴慢慢地吃了,覺得好吃,咿咿呀呀地纏著曹丕,還想再吃一塊。
此時正值舞女退場,樂聲一停,曹睿軟糯的小奶音便格外清晰,主位上的曹操聽了,道:“睿兒也來了?”
曹丕忙道:“是,恐怕父親惦念長孫,便帶了睿兒同來。”向謝舒使了個眼色。
謝舒會意,抱起曹睿上了主位,先向曹操和劉協施禮,便在曹操身側跪坐了,把曹睿交給了曹操。
曹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抱過曹睿,方換過一副慈愛的神色,笑道:“我們睿兒又長大了,像隻小豬似的,想阿祖了沒有?”
曹睿乖巧道:“想了!”並不怯生,伸手抓曹操的胡須玩。曹操用胡須紮曹睿的小臉,癢得曹睿咯咯笑。
曹操平日裡不苟言笑,喜怒無常,鮮少有這般慈藹和氣的時候,他一笑,殿內的氣氛也鬆快了。劉協在旁含笑看著祖孫二人,目光劃過謝舒,心裡一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唇角的笑漸漸地隱去了。謝舒卻隻是恭謹地低著頭,並沒有留意。
這時,丁夫人在旁冷不丁地道:“子脩若是還在,他的孩子也該這般大了罷。”她的聲線悠悠的,像是一縷陰冷的遊魂,準確地鑽入每個人的耳中。
殿內的氣氛為之一滯,曹華連忙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丁夫人,低聲道:“娘,你說這個作甚。”丁夫人卻不為所動,隻是定定地看著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