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梅雨依舊下個不停,孫權一早起來便鬱鬱的,見外頭天色不好,便也懶怠出門巡軍,隻披了一件外裳,坐在窗下的案幾旁對著一盤殘局出神。
辰時時分,穀利身著盔甲從外頭進來,詢問道:“將軍,要不要命人擺飯?您可都兩頓沒吃了。”孫權蹙了眉,揮手讓他出去。
誰知沒過一會兒,穀利又進來了,孫權以為他還要絮叨,不耐道:“不是說了不吃麼!”
穀利道:“將軍,陸議求見。”
孫權執棋的手一頓,心下明白,歎道:“讓他進來吧。”再沒心思下棋,將黑子丟進棋罐裡,向後倚在了背靠上。
陸議進門行禮,孫權讓他免禮,在對麵坐了,道:“我知道你是為何而來的,我都聽說了。”
陸議並不意外:“既是如此,就請將軍明示。”忍不住抬頭打量孫權。
自謝夫人去世後,孫權性情大變,除了上朝和巡軍,其餘時候都深居簡出,陸議已有幾個月沒曾見過他了。此時再看,隻覺他比常時瘦了好些,整個人陰鬱了不少,卻也沉穩了。
孫權對上他的目光,道:“朝中的傳言都是真的,徐姝的確在我府裡,是我瞞著陸家把她從富春老家接回來的。”他轉頭看向窗外,雨打簷頭,瀝瀝有聲。良久,他濕了眼眶,喃喃道:“當初若不是我任性妄為,夫人也許就不會死了吧。”
陸議默然,半晌道:“事已至此,將軍有何打算?”
孫權回過神來,道:“我對外既沒給徐氏名分,她亦沒為我誕下一兒半女,便也好辦,我仍舊如當初那般將她悄悄送回富春去便是。若是四姓覺得不平,我也可登門致歉,隻是得瞞著外頭。”
陸議頷首道:“屬下也是這般想法,隻怕將軍不肯放人。”
孫權微微一哂:“你素來是個明事理的,當初我開幕府招攬賢俊,你是四姓裡頭一個前來應召的,我都記在心裡了。但張允那些人便沒這麼好說話了,還望你多費心調停才是。”
陸議道:“將軍言重了,這本是屬下該做的。”
兩人一語至此,孫權不想多談,便轉了話頭:“已是食時過了,你吃過飯了不曾?”
陸議誠實道:“尚未。”
孫權道:“正好我也沒吃,你便留下吃了飯再走吧。”命人收了棋盤,送飯上來,留了陸議吃飯。
本以為這事也就解決了,誰知兩人才剛吃過飯,穀利卻又急匆匆地進來了。孫權擱下筷子道:“你來得正好,把飯收了吧,讓人好生送伯言回去。”
穀利麵色嚴峻:“將軍,方才府裡派人來傳話,說張允帶族人闖進了將軍府,要拿徐夫人!”
孫權和陸議對視一眼,都變了臉色,孫權喝道:“快備馬!”
兩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將軍府時,府外已被四姓的人圍了。孫權氣衝衝地進了府,在前廳碰上了張允,當即怒道:“張子讓,你這是作甚?將軍府是你能闖進來的?想造反麼!”
張允並不畏懼,冷笑道:“陸議和朱桓是你的手下,我卻是一介布衣,他們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與寡婦通奸,敗壞倫常,於德行有虧,不配藩鎮一方!我便造了你的反又如何?”
陸議聽他說得不像話,忙道:“前輩慎言!前輩昨日分明答應過我,由我出麵與將軍協商,為何卻自作主張帶人擅闖將軍府?”
張允哼了一聲:“全族上下誰不知道你向著孫權,讓你跟他協商,你隻會維護他罷了。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陸議道:“我沒有維護將軍,將軍已允諾將徐氏送還陸家了,此事鬨大了對誰都沒好處,請前輩收手吧。”
張允負了手,揚眉道:“你還說你沒維護他?他與徐氏把該乾的都乾了,到頭來玩夠了,再把人送回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肯如此答應他,可你問問咱們的族人答不答應?”
在場的族人都應聲喧嚷起來。陸議待要再勸,孫權抬手打斷了他,道:“我算聽明白了,你怕是早有打算吧?說吧,你想怎麼樣?”
張允被孫權堪破心思,卻也麵色不改,道:“徐氏乃是殘花敗柳之身,你便是把她留下也不打緊,我族隻當沒她這個媳婦罷了。但陸尚的亡魂卻不能不加以告慰,陸尚有位妹妹如今正當嫁齡,恰好將軍喪妻未娶,將軍若肯續娶陸氏,此事便到此為止,我四姓從此以後,亦願為將軍所用!”
孫權顯是怒極了,臉色變了又變,末了卻怒極反笑道:“好好,不愧是吳四姓,不愧是占據了吳郡幾百年的世家大族!自打我大哥打下吳郡的那一天起,你們就想方設法地把族裡的女人塞給孤,今日終於讓你們逮到機會了!你們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就算鬥不過我孫氏,也要掌控孤,掌控孤的女人!她來日生下的孩子,還是你們吳四姓的孩子,隻等孤一死,這吳郡不就又是你們的了麼?”他憤憤地走了兩步,回頭決然道:“好!我娶她!隻是你也得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
張允再不多言,一拱手,轉身出府去了,四姓的族人見狀都跟著走了。孫權氣憤已極,摔了衣袖,兀自進內去了,隻把陸議留在原處,無聲歎息。
因孫權急著出鎮漢口,一切從簡,半個月之後,陸氏便進門了。孫權耐著性子陪了她三天,到了第四日,天不亮便起身了,打點行裝,預備起行。
陸競跟著他起來,勻了妝麵,見孫權正開了箱子找換洗的衣裳,便過去道:“將軍,讓妾身來吧。”想接過他手裡的包袱。孫權一躲,陸競伸過去的手便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孫權便也覺出了不妥,柔聲道:“我自己來就是,你初來乍到的,好些東西不知道放在哪裡。”
陸競隻得收回手,猶豫了一下,輕聲懇求道:“將軍能不能帶妾身一起去漢口?妾身才剛嫁給將軍,實在舍不得與將軍分開,一路上也好照顧將軍。”
孫權避開她脈脈含情的目光,道:“路上有仲薑跟著我,你放心。此去漢口是去打仗的,行軍之苦,不是你一個自幼長在深閨裡的女子所能承受的,好生在家等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