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謝舒幾乎沒睡,曹丕亦難以入眠,一直在她身旁翻來覆去的,直到天快亮了,才臉朝著榻外睡著了。
卯時剛過,謝舒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曹丕本沒睡實,被她一動就醒了。謝舒不好意思地道:“我把你吵醒了?”
曹丕捏捏眉心,道:“無妨,你起這麼早作甚?”
謝舒隨手挽起頭發,穿著衣裳道:“我得去司空府向老夫人定省,不能遲了。”
曹丕道:“你彆去了,曹華剛死,司空府裡不安穩。”
謝舒遲疑道:“那老夫人……”
曹丕也起身穿衣,道:“娘那頭,我會替你說一聲的。你昨天傍晚剛進宮見過曹華,她夜裡便死了,我隻怕你說不清。這段時日,你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府裡,待這事過了,再接著去定省不遲。”
謝舒聽他說得在理,便道:“也好。那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曹丕攬過她,親親她的額頭:“不吃了,你再睡一會兒吧,我聽你夜裡也沒睡好。”
謝舒點點頭,便又躺下,曹丕替她掖好被子,便出去了。
匆匆梳洗過,換了官服,曹丕便帶人進了宮。此時時辰尚早,天剛蒙蒙亮,嘉寧殿外已連夜掛起了白綾,宮人們皆著素衣銀帶,垂手肅立在廊下。
曹華的屍首停放在正殿。曹丕獨自進了殿,見堂中放著口楠木大棺,曹華已換了衣裳躺在棺中,看著比往時瘦了好些,麵容還算安詳。這位妹妹自小養在丁夫人膝下,曹丕與她雖然並不算熟,心中卻也難免感傷,扶著棺沿,歎了一歎。
這當口,門外的宮人揚聲道:“皇上駕到——皇後駕到——”劉協和伏壽旋即進了殿。
曹丕掀袂跪下道:“臣五官將曹丕,參見皇上皇後。”
劉協忙上前將他攙起:“朕與皇後聽說五官將進宮,便來看看,還請五官將節哀。”
曹丕道:“亦請陛下節哀。敢問華貴人昨夜是何時去的?”
劉協看看伏壽,伏壽道:“二更前後。侍婢報說貴人有些不好,待開了宮門,傳了禦醫進宮,人已經不行了。”頓了頓,又道:“本宮身為六宮之主,沒能照顧好貴人,實在是失職,五官將若要問罪,本宮責無旁貸。但陛下與此事無關,還請五官將不要為難陛下。”
劉協道:“朕亦有過,皇後不必為朕開脫了。”
曹丕道:“現下父親帶兵在外,臣隻是代為掌事,無權過問其他,此來隻是想把貴人的屍身運回去,待得父親歸來,好早日入土為安。”
劉協道:“這是自然的,隻是……華貴人的死有蹊蹺,朕不能不告訴五官將。”
曹丕狐疑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是病死的麼?”
劉協麵色凝重,睇了伏壽一眼,伏壽道:“昨夜禦醫雖來不及施救,但事後卻驗看了貴人的屍首,貴人生前雖患有心血逆行之症,但病不至死,她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曹丕一驚:“你是說,她是被人害死的?”
伏壽頷首道:“恐怕是如此。本宮知道後也很震驚,於是命人連夜驗看了貴人生前的飲食,結果在後院的井裡,找到了半罐貴人吃剩的醬菜,果然是有毒的。”
她略一示意,宮婢未央將一隻青釉罐子捧給曹丕。曹丕揭開蓋子對光看了看,又嗅了下,沒察覺什麼異常,便問:“這菜裡有毒?”
伏壽道:“對,是苦井水,無色無臭,隻是略有些鹹,但因為醬菜本就是鹹的,便恰好掩蓋了毒水的鹹味。”
曹丕沉吟道:“苦井水有毒是不假,打井時若冒出的是鹹水,也都棄之不用,但我沒聽過因此中毒而死的。”
伏壽道:“苦井水並非劇毒,若是不慎喝下少許,並無大礙,頂多會頭暈惡心,但若長期服用,便有致死之效。華貴人生前很愛吃醬菜,據伺候她的宮人說,是每頓飯都少不了的,原本後院有六罐醬菜,到華貴人死前,吃得隻剩這小半罐了,貴人想不中毒也難了。”
曹丕追問道:“這醬菜是宮裡的麼?”
伏壽道:“不是,宮裡僅有正膳和小食是禦廚所製,本宮和陛下吃的也是同樣的東西,不會出錯。華貴人的醬菜則是托人從宮外捎進宮的,據說是丁夫人親手醃的。”
曹丕凝眉道:“丁夫人是她的嫡母,必不會下毒害她。”想了想,又問:“是不是這中間有什麼人經手過?”
伏壽與劉協對視一眼,道:“有,是節貴人,她給華貴人送醬菜的那日,陛下恰好也在。”
曹丕半信半疑:“娘娘的意思是說,是曹節下的毒?”
伏壽道:“本宮也不敢斷言。節貴人與華貴人的確有些不睦,但節貴人平時還算純良老實,不像是會做下此等陰毒之事的人。況且醬菜擱在後院裡,但凡是華貴人宮中的人都有嫌疑,隻是倉促之間,本宮還未能徹查清楚。”
曹丕便道:“知道了,有勞皇後娘娘。華貴人是司空的嫡女,死於非命,非同小可,我會移書告知司空,請他儘快回來。”
劉協道:“那便全憑五官將做主了。”
話至此處,曹丕便喚了人進來,封棺抬走。
劉協和伏壽並肩站在殿外的玉階上,看曹丕帶人護送著棺木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劉協道:“曹丕性似曹操,向來多疑,你的話他未必肯信。”
伏壽道:“他不信不打緊,隻要丁夫人肯信就成。”
曹丕護送著棺木行至外苑,吩咐曹真:“你先帶人去正門外等我,我還有事,要耽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