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張氏在喪禮上出醜之後,張繡便成了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便心驚膽戰。每日除了去軍營應卯,其餘時候都躲在府裡閉門不出。
這日,曹操親自在營中擺酒,為前段日子隨軍北征的諸位將領慶功,張繡情知躲不過,隻得去了。
他特意掐準了時辰,到時與會的將領已來了一多半,靠前的席位都被占滿了,卻正合張繡的心思,便悄悄地坐到了末席上。
過了一會兒,曹操來了,將領們都起身迎候。曹操讓他們坐了,道:“月前孤複征冀州,若非諸位出生入死、鼎力相助,則事不得成。本該一早就擺酒為各位慶功,奈何愛女早逝,不得已耽擱了。如今喪期已過,孤給各位補上這一頓。”說罷,帶頭飲了一杯,眾將陪了一杯。
曹操便吩咐開席。侍婢仆從應聲進內上菜,歌姬舞女輪番歌舞助興。熱鬨了一通,酒已過三巡,武將們飲酒豪爽,量淺的此時已有些不勝酒力了。
張繡坐的地方本就不起眼,諸將又因著張氏的事,都避著嫌,不與他搭話,張繡便更加不引人注目了。他正思量著想趁亂早些回去,卻一眼搭見對麵席上的曹丕正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
張繡心裡一慌,連忙低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眼光。曹丕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仰頭喝乾了壺裡的酒,將銀壺往地下一擲,跨過案幾來到張繡跟前,一腳踏在了他的案上。
曹丕鬨出的動靜不小,周遭的人都唬了一跳,噤了聲,轉頭看著他們。張繡隻得仰頭看看曹丕,道:“二公子這是……”
曹丕似是喝多了,兩頰泛著酡紅,大著舌頭罵道:“狗東西!你殺了我大哥,你的賤女又對我的亡妹不敬,你竟還有臉坐在這裡吃喝?”猛地一腳踹翻了案幾。張繡躲避不及,被熱湯熱菜潑了滿身。
曹操在主位上看見,蹙眉道:“子桓,你這是乾什麼?”
曹丕全沒聽見,緊接著一拳招呼過去,張繡來不及反應,當即被打倒在地。曹丕猶不肯放過他,猱身撲上去扭打,兩個人瞬時滾成了一團。
曹操氣得喝道:“曹子桓,你要反了麼?”喝令左右:“都愣著乾什麼,還不快把他們拉開!”
士兵們連忙上前勸說的勸說,拉架的拉架,坐得近的幾位將領也都起身過去幫忙,好容易將曹丕從張繡身上拉開了。再看張繡,已被揍得口鼻流血,狼狽不堪。
曹操指著曹丕罵道:“不成器的東西,喝了兩杯馬尿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拉他出去給他醒醒酒!”
左右應諾,將醉得站不穩的曹丕架了出去。
曹操又對張繡道:“孤教子無方,讓張將軍受驚了。犬子酒後胡言亂語,非是孤的授意,將軍可不要放在心上啊。”話說得半真半假的。
張繡抬頭看去,見他雖笑著,眼底卻隱隱泛著寒光,心下一凜,忙道:“不打緊,將軍言重了。隻是末將的衣裳臟了,要回家換換,這便告退了罷。”
曹操道:“也好。”便吩咐近侍送他出去。
張繡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剛進門,伺候張氏的丫頭便撲過來哭道:“將軍,您可回來了!方才您不在,小姐在屋裡上吊了!幸虧發現得早,救下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張繡尚未緩過神來,一聽唬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進了女兒的閨房,隻見屋裡的地下倒著一張矮幾,梁上掛著的白綾尚未取下。張氏臉色慘白,仰麵躺在榻上,頸間一道烏紫的勒痕觸目驚心。
張繡撲到榻邊道:“傻女兒,你為何這麼想不開啊!”
張氏緩緩地睜開眼,兩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淌落至額際:“曹彪要與毛氏完婚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張繡道:“天下的男人又不止曹彪一個,阿父再給你找好的就是!”
張氏搖搖頭,啞聲道:“若是擱在從前或許還可,可貴人出殯那日,我被大司空下令扒光了衣裳示眾,許都城裡早就傳遍了,往後誰還會娶我?我亦無顏再苟活於世了。”
張繡含恨道:“咱們是被人算計了!都是孫氏那個賤婦,若不想與我結親,何不直說!”
張氏漠漠地道:“阿父,咱們輸了,賈詡終究是賈詡,咱們鬥不過的。”
這日之後,張繡隻怕張氏再想不開,一連告了幾天病假,在府裡守著她。直到這月月中,曹操循例要進營巡兵,張繡才不得不前去應差,臨行前叮囑侍婢好生看著張氏。
已入冬了,許都城裡寒風肅殺,雨雪不斷,地下積著寸許厚的新雪。到了演武場,張繡因著前番在慶功宴上出了醜,近來又不大見人,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往練兵台上一看,巡軍的不是曹操,卻是曹丕,隻道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