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道:“方才夫人去正院,在門口碰見了子建公子的夫人崔氏,崔氏對夫人甚是無禮,夫人能高興麼?”
周氏寬慰道:“狗仗人勢罷了,那崔氏一看便是個沒城府的,成不了大事,白瞎了天賜的好出身。”
環夫人端起茶湯飲了一口,煩悶道:“何止崔氏,她的婆母卞氏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從前與我平起平坐時倒也罷了,而今成了正室,便一副高高在上、不鹹不淡的嘴臉,讓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周氏歎道:“成王敗寇,也是難免的,夫人少不得要忍忍。不過來日方長,她能坐上正室的位子,但坐多久卻另說了,未必不會是下一個丁夫人。”
環夫人皺著眉道:“想拉她下馬,可比丁夫人難多了,何況她有三個兒子,個個排在衝兒前頭,便是曹丕和曹彰不得寵些,也還有曹植呢。衝兒想出頭,往後怕是難上加難了。”
周氏想了想道:“但卞夫人的優勢,何嘗不是她的劣勢?曹彰倒也罷了,他既不得寵,也無意繼承爵位,但曹丕豈是個省油的燈?曹植驚才絕豔,又被司空寵慣了,更是當仁不讓。他們兩個若是爭得兩敗俱傷……”
環夫人眼前一亮,仔細思慮了一番,心裡有了主意,問道:“衝兒呢?”
周氏道:“這會兒剛下了學,在屋裡念書哩。”
環夫人起身道:“我瞧瞧他去。”
進了曹衝的屋子,聽見他正在念詩,聲線脆生生的。環夫人見他這麼爭氣,心中歡喜,喚道:“衝兒!”
曹衝便放下書,起身道:“娘。”
環夫人拉著他在榻邊坐了,關切道:“吃飯了麼?”
曹衝道:“剛吃過,采荇姐姐送來的。”
環夫人問:“衝兒念什麼書呢?念的可真好聽。”
曹衝從案上拿起書卷遞給環夫人,道:“念的毛詩——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環夫人微微蹙眉道:“怎麼念這首詩?是師傅教你念的麼?”
曹衝搖頭道:“不是,師傅教得慢,還沒教到這首哩,是兒子自己想念的。”他雙眼亮晶晶地望著環夫人,憧憬地道:“娘,世上真有這麼美的女子麼?兒子見過最美的人就是娘了。”
環夫人笑了笑:“既不是師傅教的,就不要念了。你年紀還小,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這樣的詩念多了,隻怕心裡長草。”
曹衝懵懂地點了點頭,環夫人放下書卷,道:“娘有句話要叮囑你。而今卞夫人成了正室,你往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事事拔尖了,要韜光養晦,隱忍待時,把出風頭的機會都留給子桓和子建哥哥。隻有這樣,你才能有出頭之日,明白麼?”
曹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兒子都聽母親的就是。”
環夫人滿意地摸了摸他的頭,讓他接著念書,便回去了。曹衝看她出了門,卻起身關上房門,又偷偷地翻出那首詩,含著笑默念起來。
是日因李殷產子,甄宓免了一日定省。郭照清早起來,心緒不好,悶悶地穿戴梳妝了,連飯也沒吃,便出了門,想去謝舒屋裡坐坐。
路上經過李氏的小院,郭照心裡一陣刺痛,一眼也不願多看,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到了謝舒的側院,卻沒人在,一個守門的小丫頭道:“我們夫人去司空府了,還沒回來哩。”
郭照不甘心,道:“那孫慮公子在屋裡麼?”
小丫頭道:“也不在,甄夫人一早派人接了他過去,說是娘家送了今冬新采的凍棗來,請小公子一起吃,也好與公子睿作個伴。”
郭照隻道諸事不順,進屋坐了會兒,也不見謝舒和孫慮回來,便隻得回去了。
路上又經過李氏的小院,卻見她的侍婢玉竺正在門口等著,遠遠地張見自己,忙過來施禮道:“奴婢見過側夫人,李氏想請側夫人進內坐坐。”
郭照雖不大情願,卻也隨她去了。進了屋,隻覺屋裡暖洋如春,因著李氏剛生產過,榻邊供著許多炭盆。
李殷著一身中衣倚在榻上,瞧著比往日憔悴了許多,見她進來,掙紮著想起身。郭照淡淡道:“罷了,你躺著吧。”在屋裡坐了。
李殷吩咐道:“快去把孩子抱來給側夫人瞧瞧。”
玉竺應諾進內去了,片刻,抱了個繈褓出來,遞到了郭照的懷裡。
郭照小心地掀開被角,隻見繈褓裡的孩子小小的一團,緊閉著眼,身上的粉紅尚未褪去。她本因著李氏生子而暗自傷懷,甚至有隱隱的嫉妒,此時一顆心卻也難免柔軟起來,不自覺地在唇邊帶出了一絲笑意。
李殷見了道:“阿禮投生在賤妾的肚子裡,本是個沒福的孩子,可側夫人肯疼他,他便有福了。”
郭照笑了笑,目光貪戀地黏在孩子身上:“不至於,他畢竟是子桓的兒子。等他滿月那日,我給他備份禮送來。”
李殷笑道:“那賤妾便替阿禮多謝側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