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有些心酸,卻又暗自好笑:“現下也不算晚,今天既是騎不成馬了,那娘帶你出府去玩玩如何?”
孫慮畢竟是小孩,立時高興起來,將毛筆一放道:“當然好了!”
母子二人便收拾一番,坐馬車出了府,先去市集上轉了轉,買了些鮮果點心,便去了甘夫人府上。
甘夫人久不見謝舒,喜得攥了她的手道:“今早我聽見院子裡喜鵲叫,還納悶我一個人質在此,會有什麼好事?原來是你要來!”
又打量著孫慮:“大聖都這麼大了,出落得可真是俊俏!我上次見他時,他還是個繈褓裡的小嬰兒哩。”
謝舒便哄孫慮道:“這位是甘夫人。”
孫慮乖巧地喚道:“甘夫人好。”
甘夫人笑著連連答應,引了娘兒倆進屋。甘夫人的兒子劉禪打方才起就躲在甘夫人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孫慮。甘夫人將他拉過來:“阿鬥,這是大聖弟弟,你帶他去院子裡玩吧。”
阿鬥和從前一樣沉默寡言的,卻朝孫慮伸出了一隻小手。孫慮便笑了,一手牽著他,一手拔出腰間的小木劍,兩個人就跑到院子裡去了。
甘夫人這才安心與謝舒說話:“自打你嫁給了子桓公子,我都好些日子沒見你了,在府裡過得好麼?”
謝舒道:“還好。我剛進府時,地位低微,不能擅自出府,後來升了側夫人,又鎮日忙著定省問安、協理府務,便沒能常來看你。今日是子桓本說好了要帶大聖去軍營騎馬,臨了卻食言了,我怕大聖失落,就帶他出來玩玩,也認一認你的門楣,以後好常來常往。”
甘夫人寬慰道:“男人都是這樣的,說話不算話,自己的孩子還是得自己疼。不過子桓公子肯抬舉你當側夫人,又肯帶大聖玩,雖然沒能成行,但對你和大聖也還算不錯。”
謝舒頷首稱是,道:“姐姐這一向也過得好麼?”
甘夫人道:“好,好,托你的福,你從府裡每個月托人捎來的月錢我都收著了,張公也常常大老遠地從官署跑來看望我們娘兒倆,每回都帶好些阿鬥愛吃的零嘴。讓你們如此破費,我可真是過意不去。”
謝舒笑道:“有什麼過意不去的,人質的日子本就不好過,我知道的,是以能貼補些就貼補些。同是淪落在外的異鄉人,咱們理應互相照應。”
甘夫人感念道:“還是你心眼好。你此番出來,去看過張公了麼?”
謝舒道:“還沒呢,這兒與侍禦史所屬的官署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今日天晚了,我還得趕在府裡門禁前回去,怕是來不及去看望張公了。”
甘夫人道:“也罷,隻要想見,總是能見著的,也不急在這一時。你若是回去晚了,隻怕會被人詬病。”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家常話,把孩子們叫進來吃了點心,謝舒便告辭了。
走在回府的路上,孫慮尚未儘興,揮舞著小木劍道:“娘,方才阿鬥哥哥好沒意思,不肯陪我玩騎馬打仗的遊戲!他說他不想打仗!”
謝舒抹去他額角淌落的汗珠,道:“那就對了,阿鬥哥哥才是大智若愚哩,你可要跟他好生學著,不許總是喊打喊殺的,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呢。”
孫慮便把小劍插回了腰間,道:“不打仗就不打仗。我看阿鬥哥哥胖乎乎的,又愛吃,很像娘給我講的西遊記裡的豬八戒,下回我要和他玩西天取經的遊戲,我當孫大聖!”
謝舒笑道:“好,你可不就是大聖麼!”
回到府裡,天已黑了,卻仍是不見曹丕的人影,好在孫慮出府玩了一趟,倒也不把他的失信放在心上。
謝舒卻暗自憋氣,讓人打來熱水幫兒子洗漱過了,又陪他寫了會兒字,便哄他睡下了。自己回到屋裡,接著等曹丕,一心要質問他為何食言。
然而這晚一直等到三更,曹丕卻還是沒來。謝舒熬不住,隻得自己睡下了,在夢裡憋了一肚子的氣。次日起來又接著等。
一連過了五天,曹丕再未出現,謝舒直等得氣都消了。趁著去向甄宓晨省,向府裡的姬妾們一打聽,才得知曹丕已許久沒回府了。
謝舒漸漸不安起來,吩咐蒲陶得空常去前廳書房附近轉悠轉悠,留意著曹丕的動靜。
到了第七日,夜裡謝舒正倚在榻邊,就著燈火給李氏的兒子做過百日的小衣裳,蒲陶忽然從外頭進來了,道:“夫人,公子方才回府了,現下正在書房哩。”
謝舒心頭一鬆,頓時覺得這些天的擔心終於落了地,卻又生出些旁的隱憂來,放下手裡的針線,便踏著夜色去了前廳書房。
書房內燈火通亮,門口站著侍從,謝舒與他們招呼過了,便進了屋。
多日不見,曹丕還是那副貴胄公子的打扮,錦衣加身,金冠束發,清俊利落,隻是看著竟消瘦了不少,麵色也不好,眼下泛著青。此刻正支著額角坐在幾案後出神,手邊擱著一樽酒。
謝舒見他這樣,也不好質問他,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關切道:“這幾日你上哪兒去了?家也不回,夫人和姐妹們都很擔心哩。”
曹丕愁眉不展,拿過手邊的酒喝了,道:“外頭出了點事,吳質被關進大理寺了。”
大理寺專司刑獄,謝舒當初為人質時,也曾被曹操下令關進去過,至今想起來仍心有餘悸。謝舒忙問:“吳質怎麼了?”
曹丕捏了捏眉心,歎道:“寒食節的前一日,他在國史館跟守衛喝酒,觸犯了禁酒令,這倒也罷了。節後史館的官員上任,清點館中的詔令文書,發覺有所遺失,糾察當初,隻有吳質一個人有機會進入史館,便稟告了父親。父親一怒之下,就把吳質關進了大理寺。”
謝舒心裡一顫,寒食節的前一日,那不就是……她忙道:“不會的,不會是吳質乾的!”
曹丕沒留意她的失態,兀自煩惱道:“我也知道必不是吳質所為,他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乾的雖都是投機取巧的勾當,卻從未出過差池。自從查出挑頭告發他的人是丁儀,我就明白了,曹華悔婚之後,丁儀就恨上了我,跟子建走得很近。吳質被他抓到把柄,怕是難救了,他們這是要摘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謝舒沒料到竟會這樣嚴重,思及此事本是由自己而起,心裡涼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