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北燕朝堂亂成了一鍋粥。
柳家有了打死楚軍大將敖戈的軍功在身, 說話硬氣, 當朝指認謝家投敵, 證據是敖戈一看謝家將旗, 就毫無防備地帥親兵攻城, 被柳家將領斬首示眾。
謝家家主氣得抖成了風中了老樹葉,把謝家兵馬的陣亡名單承了上去, 指出自家把兵馬轉給嚴家後, 每每被楚軍攻城,死於守城的都是謝家兵馬,逃出生天的都是嚴家將領, 所以, 投敵的可不是他謝家, 是嚴家!
嚴家縱使心虛, 也絕不肯接這頂叛國的帽子,當即把柳家重新拖下水, 問他們, 怎麼楚軍治軍那麼嚴謹,俘虜了那麼些人都沒逃出來,單單你們柳家將領跑出來幾個,而且剛好指認了王識獻?
王家當然打蛇隨棍上,跪倒喊冤,說陛下, 指不定就是柳家和北燕合夥設計您殺了王識獻, 是誑你自斷一臂啊!你忘了, 柳家當年可是想把自家姑娘獻給顧烈的!
王家說的那姑娘不就是柳湄?柳家急了,柳湄父親當場和國丈扭打在一起,兩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臣子在大殿上拳腳相向,把楊平氣得滿臉發青。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楊平罌_粟成癮,身體越來越虛弱,已經承受不住這種程度的怒氣,當場厥了過去。
底下臣子居然沒一個及時發現。
楊平再醒來,已經被抬回了後殿,王後在一旁侍候著。
他因為王家在朝堂上的挑撥,又翻起了對柳湄名聲的芥蒂,此時見著王後,覺得王後真是又賢惠又端莊,沒有一處不好。
楊平神神秘秘地拿出刺伊爾族催促回音的信函給王後看。
王後凝神一讀,隻覺得氣血翻湧。
刺伊爾族言語之狂妄、態度之不敬,已經到了她這個不在意北燕存亡的弱女子都無法不生怒火的地步,楊平卻還珍而重之地把這信藏起來,像分享好東西一樣分享給她看。
這算什麼北燕皇帝?算什麼北燕男子?
她肚子裡的東西,竟然有這麼一個父親。
“你覺得如何?”楊平獻寶似的問。
王後捧著肚子,將信件放回楊平手中,垂眉斂目道:“我是陛下的妻子,自然一切都與陛下同進退。陛下怎麼想,我就怎麼想。陛下高興,我也就高興。”
楊平聽得心頭大悅。
“賞!”
*
五大少陷入了迷茫。
當然不是戰場上,戰場上主公的一道道命令,他們都一絲不苟地執行,和將軍領兵時沒什麼兩樣。
……本來也就沒什麼兩樣,傳說中被奪了兵權的將軍好端端在主公身邊,一副軍師模樣跟著呢。
而且他們五個跟著將軍打了不少仗,主公近來的攻城戰術,說實話,與將軍的,頗有形神相似之意。
說白了,根本還是將軍製定的戰術。
所以五大少迷茫了,這到底是在鬨什麼?
與其他四位真情實感的擔憂不同,右都督敖一鬆觀察兩天後,認為這就是主公和將軍合謀定的計,但這計到底有什麼用、是想算計誰,敖一鬆就想不出來了。
他並不知道敖戈戰亡的內情,當然是想不出來。
但敖一鬆的迷茫並不比其他四個少,因為敖戈戰亡,跟隨敖戈的親兵也死傷慘重,敖家立刻來信,想讓他這個在狄其野身邊混得不錯的旁係,回去帶領敖家重振旗鼓。
要說一點都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敖家是信州大族,也是一方豪強,當年被主公打敗收服,實力依然不弱,敖一鬆雖然是不受重視的旁係,卻也知道敖家底蘊深厚,財富不少。
按理說,敖一鬆不是左都督薑通那樣的楚顧家臣之後,根本沒必要為了清名從楚軍底層一步步打拚,他可以直接進入敖家親兵,領一個不低的職位。
但敖一鬆他家,就是正宗的富豪窮親戚,爹娘窮得冬日都舍不得做新衣,主家久不與之往來,故而敖一鬆跑去參兵,竟然被敖家下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一怒之下,輾轉到了荊州,投了楚軍,從而認識了薑通這個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所以說,敖一鬆雖然姓敖,卻是正兒八經的楚軍嫡係。
等敖一鬆在楚軍出頭,敖家主家就開始主動往他父母家中走動了。敖一鬆的父母是老實人,貴重物品一蓋不敢收,給敖一鬆省了不少事。
現在敖戈一死,敖家來信邀他回信州,也就是說,他們終於承認了他敖一鬆的能力。
曾經被家仆譏諷的旁係子孫,如今被主家寫信求著回去主持大局,若是換成其他人,恐怕大部分會一口答應,風風光光地回去打臉。
敖一鬆心底,也不是沒有閃過這種念頭。
可他生平最快意,就是跟隨狄將軍這大半年。並肩打仗的同僚都是兄弟,從來不曾互相傾軋,頂頭上司是個連他們名字都懶得記的兵神,卻願意對他們傾囊相授,而且從來不曾搶他們的軍功,甚至放權讓他們自己去打。
被主公調到狄其野軍中之前,他因為頂撞不斷搶他軍功的頂頭上司,被打了十八軍棍,秘密收在軍營中不給他治傷,若不是薑通動用薑家關係保他出來,雖然未死,前途已經是一片黑暗,幾乎沒有上進的可能,還連累薑通受罰。
如果離開狄將軍,敖一鬆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都找不到第二個這麼讓他快意的地方,更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待他的將軍。
然而,敖一鬆清醒地認識到,就算跟著狄將軍,這種融洽氛圍其實也快要走到儘頭了。
一旦天下儘歸大楚,主公登基立朝,薑通回歸薑家,虎豹狼騎三位校督也都是楚顧家臣之後,大概率會回歸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