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麼了?”
陳卿瑤不解地要上前,卻被李霈製止了:“兒臣……我在上藥。”
陳卿瑤透過博古架上花瓶的間隙,隱約見到李霈坐著,一手用力撐著桌案,頭隱忍地垂下,宛若拉滿的弓。
“呃……”
他痛喘了一聲。
“阿姐。”
又是一聲隱忍的叫喚。
陳卿瑤不在意他亂七八糟的稱呼,擔憂道:“可要幫你?”
“我自己……可以。”
李霈隱忍道。
自小受慣欺負,他不願讓自己痛苦的呼聲為那些人增添愉悅,哪怕拿炭塊烙在他頸上,也氣息不變,而今這些隱忍的功力,被他用在了彆的地方。
李霈肆無忌憚地望向陳卿瑤。
那雙溫柔清麗的眸,如禦花園中的梨花,乾淨無暇。
她定不會想到,她名義上的兒臣,竟借著個博古架的遮擋對著她自讀,還裝作談話,一聲聲地喚她。
“阿姐。”
少年肆無忌憚又喚了聲。
他藏起語氣裡的情慾,傳到陳卿瑤這裡,隻聽出了痛苦。
她愈發擔憂,越過博古架來到桌案前,關切道:“究竟怎麼了?”
書案很大,李霈垂著頭,一手撐在桌上,另一手被桌子擋住。陳卿瑤隻能看到他的發冠,及繃緊的肩。
李霈攥緊拳頭,未露出任何跡象:“無礙,隻是想問你,可有帕子。”
陳卿瑤取出帕子,見他青筋凸起的額際滲出汗滴,下意識要給他擦掉,剛觸到李霈額際,他忽地抬頭。
少年眼尾緋紅,他眉眼本就好看,此刻像暗夜盛放的罌粟,豔麗到極致。
他這般仰著麵看她,目光虔誠,甚至帶著狂熱的興奮。
像蛇遇到合心的獵物。
陳卿瑤愣住了。
隻對視短暫一眼,她竟覺得自己被豔麗的毒蛇盯上。
她要收手,卻被他握住。
李霈渾然不曾察覺她的僵硬,仰著臉對她虛弱地笑笑,從她手中取走她的帕子:“阿姐不必為我擔憂。”
接過帕子時,他手觸碰到她的掌心,指端燙得厲害。
陳卿瑤驀地縮回手。
“你先解毒。”
她匆忙消失門後。
少年的興奮再也抑製不住,竄過全身,彙集到一處,熱得要命。
他仰靠著椅背,掀開袍角,將那方微涼的白色綢帕覆在上麵。
裹住,再輕揉。
手越攥越緊,帕子上的涼意蕩然無存,被磨得要冒出火星子。
火星掉入柴堆。
烈火從帕子處燒開,勢頭迅猛,燃遍四肢百骸,猛然衝向頭顱。
轟——
陳卿瑤正焦灼地立在門外瞎猜時,書房內忽地傳出一聲椅子四腳磕到地麵的響動,隻一下,隨後是少年極暢快,又頗為無助的一
聲悶哼。
陳卿瑤忽有了猜測。
他中的,莫不是催情的藥?
這讓她思緒一片淩亂,想到李霈不斷喚她“阿姐”,還要了她的帕子,以及那一樽神似她的玉觀音……
是她多心麼?
書房裡安靜下來。
陳卿瑤什麼也顧不得想,一攏衣襟便匆匆離了這方院落。
房內,檀香裡不知摻入了什麼香料,香氣驟然濃烈。
李霈手上攥著那方被浸濕雪白的帕子,姿態散漫,鳳眸慵懶,含笑望著前方聖潔的白玉觀音。
真是抱歉,弄臟了她。
聽著她淩亂的步聲遠去,李霈靠著椅背在笑,胸腔直震。
原來,那種事這樣有趣麼。
.
回宮後,陳卿瑤越想越覺難堪,可李霈一直很古怪,初見時死氣沉沉的目光讓她無法將他與情慾想到一處。
他在她心裡一直是個小少年啊。
她決定遠著他。
此後近月,除去陪皇帝下棋,其餘時候陳卿瑤閉門不出。十五那日,李霈來請安,被她尋借口打發了。
這日,她在涼亭中為皇帝研墨。
天氣燥熱,陳卿瑤故作體貼地用帕子為皇帝拭去額上汗水,皇帝年近四十,但瞧著至多三十出頭,他的眉眼讓陳卿瑤想到太子表兄,又想到姑母。
如今思及姑母,卿瑤心裡還是會一陣陣揪緊,她忘了從皇帝臉上收回目光,擦汗的動作也未停。
李霈入內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對他避而不見的女子,正在為他的父皇擦汗,神情癡迷。
帕子和那日遞給他的那塊一樣。
他不動聲色挑起眉梢。
倘若她知道那日她為他擦汗時,他的手正握著被她勾起欲念的那處。倘若知道那帕子被他的東西弄臟了……
她是會因為他們表麵上的母子關係而羞恥,還是會惱怒?
但李霈是個有耐心的獵手。
他斂起眼底暗色,規矩恭敬地行禮:“兒臣參見父皇、母妃。”
陳卿瑤淡然朝皇帝福身:“陛下要議公事,臣妾便先行退下。”
出式乾殿後,她端莊的步子立即加快,很快回了寢宮。
誰知沒一會,李霈來了。
半刻鐘前才被撞見,她也不好再編理由,陳卿瑤特地換了身保守的衣裙,發髻素淨,往正殿去。
“聽聞母妃近來身子不適,兒臣特地前來探望。”李霈態度恭順。
陳卿瑤也很端謹:“殿下不必掛心,本宮並無大礙。”
李霈目光掠過她攏得緊緊的領口,不動聲色地笑了:“那日不慎中藥,因未經曆過不知所措,母妃見笑。”
陳卿瑤細思後,覺得他那日是否故意並不重要,保持距離即可。
便淡道:“無礙。”
李霈又道:“母妃想必也猜出來兒臣中了什麼藥吧。”
好
容易翻篇的尷尬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翻出來,她敷衍道:“本宮一介深宮婦人所知甚少,哪猜得出?”
猜不出又怎麼會跑掉呢……
李霈牽唇笑了。
他淡道:“是媚藥,早在母妃去兒臣書房前,兒臣便知道了。”
早就知道?
陳卿瑤不滿地轉向他:“早就知道,那為何本宮前去時,你不避嫌?殿下此舉,是對本宮的冒犯。”
她已備說辭好應對他可能有的悖倫念頭,從此與他拉開距離。
可李霈慢悠悠念著“避嫌”和“冒犯”這兩句話,稍許了然頷首。
“母妃避著兒臣,是因此事?
“是兒臣失慮。雖知道人該有禮義廉恥,但因接觸的人寥寥無幾,於‘禮’之一字理解片麵。況且,在兒臣看來,情愛色'欲和饑飽冷熱並無區彆。倘若兒臣是有心與旁人交歡,或是要泄'欲,自會支開您。可那次兒臣是中了藥,起欲並非出於意願,因而認為和尋常受傷沒區彆,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陳卿瑤勉強聽懂了。
李霈自哂地笑了:“若不是男歡女愛,我也不會生到世上。因而兒臣從前對男女□□一事嗤之以鼻。”
隻不過是從前。
現在,因為她,他改觀了。
陳卿瑤雖比他大三歲,還是他名義上的長輩,但聽他輕飄飄地說起“□□”,耳根子也忍不住發熱。
罷了,這少年雖已十七,但若按閱曆,很多方麵的確“不諳世事”。
她耐心解釋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心中無欲,任何行徑都無淫邪之分。本宮自不會認為殿下有意冒犯,但旁人不一定,殿下往後留意著些。”
李霈聽話地頷首。
“阿姐放心,我當阿姐是自己人,又因阿姐寬容善良,才一時忘了。旁的女子跟前,我會保持距離。”
陳卿瑤算是明白了。
他叫她“阿姐”,都是在脆弱之時,或是信任她的時候。
念著他身世可憐,她也沒糾正。
但這件事也讓她意識到縱使李霈聲明對情愛並無興趣,但如今的他終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
她還是得稍微避著些。
那日後,她雖沒有在明麵上回避李霈,但與他說話時,會端出長輩的架勢,十足的正經端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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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藥的事被陳卿瑤不露痕跡地透露給三皇子。再次私會時,三皇子很沉默,目光內疚而複雜。
天氣炎熱,陳卿瑤出了薄汗,歪著頸要去擦拭,不小心露出一道紅痕。
三皇子看到了。
他張口欲問,最終什麼沒說。
陳卿瑤拉高領子,欲蓋彌彰道:“殿下彆誤解,是蚊蟲叮咬所致。”
她沒說謊。
可她越解釋,三皇子越痛苦。
末了,陳卿瑤泫然欲泣:“我……這是陛下情不自禁時弄的,昨夜他要我侍寢,被我以來月事推拒了。”
三皇子低頭不語。
不日後,他派人給她傳信,說要借著七夕燈會製造一場大火,讓陳卿瑤金蟬脫殼。他還說,會委屈她幾年,過後再讓她以陳氏女的身份回來。
陳卿瑤答應了。
但她知道,哪怕他們真的成功了,殷貴妃也不會善罷甘休。一旦答應他,往後留給她的結局就是三皇子另娶旁人,把她藏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陳卿瑤有自己的主意,她打算趁此把三皇子和殷貴妃拉下水。
一切按她所想的方向走。
讓她納悶的是,李霈近來也變了。
他好像遇到什麼挑起他興致的事,不時會兀自發笑。
偶爾也會苦惱皺眉。
她問他:“近來怎的了?”
李霈看著她意味深長道:“我隻是,覺得自己要失去什麼。”
“是什麼?”
他神秘地笑了笑,沒回答。
陳卿瑤猜他有了心上人。
但李霈孤僻,對她也若即若離。她與他的關係沒到在終身大事上開解他的地步,隻說:“隨心而行吧。”
李霈慢悠悠把玩著茶盞。
“謝母妃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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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這日,皇帝在彆宮設宴與眾公卿貴族共度佳節。
宴畢,陳卿瑤的貼身宮婢上前小聲道:“娘娘,三殿下那邊已安排好,讓您提早一刻鐘去青鸞台等著。”
陳卿瑤淡淡頷首。
早在三日前,皇帝便邀她屆時往青鸞台去,青鸞台是皇帝與陳皇後成婚的地方,意義非同凡響。
大約是想讓她在今夜侍寢。
三皇子聽到消息,果真坐不住了,打算在今夜讓她假死。
到了青鸞台,陳卿瑤候了會,沒等來皇帝,先等來閣中的大火。
比預期早了半刻鐘。
陳卿瑤察覺不對,往殿外跑,但她剛動,身側的侍婢猝然拉住她。
“娘娘留步!”
陳卿瑤很快反應過來是哪兒出了岔子,她看向那宮婢。這宮婢因是姑母身邊的老人,深得她信任。
“你背叛我?”
宮婢什麼也沒說,目光倏然變得陰冷:“娘娘,對不住了。”
她在陳卿瑤後頸砍下一記手刀,陳卿瑤眼前一黑,身子不能自控地軟下。而那宮婢身子亦猛地一個踉蹌。
一支短箭射中宮婢。
暈過去前,陳卿瑤隱約看到前方熊熊火光處,立著個頎長身影。
來人手持弓箭,俊美臉龐被火光映得如同修羅,鳳眸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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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廢宮裡,一豆微弱燭火微曳,將廢宮映得越發詭異。
意識緩緩蘇醒,有人在她酸痛的頸側輕揉,隨即一個慵懶的聲音在陳卿瑤耳畔響起:“阿姐要醒了啊。”
她倏地睜開眼,在微弱的光裡,望見一雙昳麗的鳳目。
“脖子那兒還疼麼?”
他語氣很溫柔,少了些恭敬。
陳卿瑤一低頭,才發覺自己是被他攬在懷裡一塊坐在椅上。
這個姿態太曖昧。但她顧不得想這些,迅速回想今夜的經過,忙起身問他:“我怎會在此處?他們呢?”
李霈低眸,看著空空的懷中:“阿姐問父皇,還是問三皇兄?”
陳卿瑤垂下眼。
按三皇子的計劃,他的人會在皇帝來前製造一場大火,將陳卿瑤帶走,在火裡放入一個與她身形相似的女屍。
而她黃雀在後,會暗中安排人提早引來皇帝,偽裝跡象,給三殿下套個行刺皇帝的罪名,可陛下竟沒來。
那名宮婢的背叛也大出所料。
所有計劃隻有她自己知道,替她做事那些人隻清楚局部,就連那深得她信任的宮婢也隻知道十之三四。
李霈如何得知?
她盯向他:“殿下怎麼會恰好出現?那名宮婢,是你的人?”
李霈沒回答,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扶手:“阿姐信不過我啊。”
他說罷,拍了拍手。
一個黑衣護衛壓著那名宮婢入內,宮婢麵色蒼白,五官扭曲,看上去無比痛苦,大抵是中了毒。
李霈散漫地看著宮婢。
“來,同阿姐說說,你是誰的人,又為何背叛阿姐。不得有隱瞞,說出來,本殿下便給你解藥。”
約莫是因為那毒十分磨人,宮婢掙紮了會,最終悉數交代。
原來她竟被殷貴妃收買了。
“奴婢是不得已,殷貴妃拿奴婢家人威脅,娘娘饒了奴婢!”
陳卿瑤麵色格外陰沉,她緩步上前,直勾勾凝著她,清麗的眉眼在暗室中冷然如霜:“跟了我這麼久,你該知道我最厭惡與殷氏有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