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書一直沉著臉,唇邊的皺紋幾乎將他緊抿的唇淹沒,他揚起手,用乾巴巴地聲音道:“準備抬棺出門!”
“阿爹,您真的打算放過那陸叢遠?”孔信文急道。
孔大夫人哭道:“阿爹,媳婦知道您要顧全大局,不想四皇子和三皇子現在對上讓皇上心煩!可是庭宇是您的親孫子,您新手帶大養大的親孫子啊!您要真是不想將事情鬨大,就將媳婦去做這個醜人…”
“抬棺出門!”
孔尚書是孔家的參天大樹,沒人對他的命令敢有半分違抗!孔信文拉住還要哭訴的孔大夫人,“知道了,爹!”
淒慘的喇嘛聲在京城裡響了大半個時辰,孔府一行人披麻戴孝浩浩蕩蕩往城外孔家的祖墳走去。
後麵兩個大漢,背上背著一根鐵鏈,鐵鏈的另一頭,穿過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的琵琶骨。
那是一個半大的少年,傷痕累累,赤著雙腳,身上衣裳根本遮不住,在這寒冬裡,整個人早已凍成了冰塊。
每動一下,全身劇烈的痛就恨不得讓人死去,可那少年卻依然堅持著。
旁觀的路人有人認出了那少年,“聽說就是他打死了孔大少爺。”
“唉,也真是可憐,不過是路見不平,卻弄出這等大禍。”
“噓,不要命了嗎?這種話你也敢說,被孔家知道了,找人割了你的舌頭!”
“我也就跟你說說,本來是那孔大少爺不對在先,若不是他…”
“你還說?再說走遠點,彆牽累我!”
“行了行了,不說了!不過這小子還真是挺硬氣的,傷成這樣,還能跟在後麵走。”
田斌全身早就沒有知覺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碰他一碰,說不定他就此倒下了。
他全憑著一股信念,那天那個美麗似仙女的小姐姐說,她一定會救他出去!他相信她!所以他不能倒下,他一定會等到她來救他!
孔家的風水寶地在城南郊外,種滿鬆柏,此時深冬,其他地方一片蕭條,而孔家陵園綠樹成蔭,守園人一日三次打掃,地上連片枯葉也沒有。
在靠西的地方,新挖出了一塊棺材大小的坑,四麵插著引魂幡,在淒風冷雨中飄飄揚揚,劃出一道道陰冷的白色光芒。
一名道士模樣的人,在邊上念念有詞、邊念邊跳地耍了一陣後,高呼:“時辰到!”
孔大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兒啊,我的兒啊,庭宇啊,你怎麼這麼狠心丟下阿娘就這麼離去,阿娘寧願拿自己的命來換你,嗚嗚…”
孔羽兮穿著麻衣跪在孔大夫人身旁,俏麗的麵容上脂粉未施,此時掛滿淚珠,“大哥,我實在不相信你就這樣去了,前一天你還拿我打趣,說過年要給我壓歲錢,因為今年說不定是我在家過的最後一個年!你是在打趣我該嫁人了,我知道,我那時還故意跟你生氣,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使性子了…”
她用力一抹淚,麵上露出狠絕,“大哥,你安心去吧,祖父和阿爹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知道你心裡想要的是什麼,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心願!你安心去吧!”
一片悲切的哭聲中,道士再次高呼:“落棺!”
眼看那八人抬著的巨大棺木就要被放入,孔大夫人突然從地上爬起,撲上去扒在上麵,雨從油布傘的間隙滴到她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不準,我不準,庭宇還沒死!他還沒死,我不準你們將他埋在地下!”
孔羽兮哭著喊:“阿娘!”
“阿茹,你彆這樣!”孔信文流下兩行男兒淚,“庭宇的仇我一定會替他報的,你讓他安心上路吧。”
“不,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孔大夫人對著孔尚書哀求,“阿爹,媳婦嫁進孔家這十多年,從來沒求過您一次,這次媳婦求求您,將陸心婉抓來,陪著庭宇可好?阿爹,媳婦求求您了!”
“阿爹~”想起即將孤單上路的孔庭宇,孔信文心生不忍,忍不住認同孔大夫人的話,“阿爹,阿茹說得沒錯,這本就是陸叢遠答應咱們的…”
此時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不大卻更冷,細雨迷蒙中,孔尚書的表情模糊不清,他揚起一隻乾枯的手,擲地有聲,“落棺!”
立馬有下人將孔大夫人拉開,不管她如何哭著哀求。
轉眼間,那裡便豎起了巨大而冰冷的石碑。
孔大夫人撫著那石碑,泣不成聲。
孔尚書道:“將人帶上來!”
孔庭宇已經下葬,此時便是處置田斌,告慰孔庭宇在天之靈的時候。
戶部沒有處斬犯人的權力,這是孔尚書親自向隆德帝求來的恩德。
全身已凍到發紫的田斌,被兩人拉著穿過琵琶骨的鐵鏈,帶到孔庭宇墳前。
有人在他後膝蓋處重重踢了一下,他被迫跪下。
“你還我兒命來!你還我兒命來!”孔大夫人張牙舞爪地想撲上來,被孔信文拉住了,“阿茹,阿爹會處理。”
孔尚書向跪在地上的田斌道:“向我孫兒庭宇告罪!”
田斌雙眼發昏,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是我害死了他,但這事我沒錯!如果不是他先欺負弱女,我不會向他動手!”
“既然你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那我就不必客氣了。本想給你一個痛快,但現在,”孔尚書伸出手,“拿刀來!這個殺人凶手,這裡的每一人,隻要願意,都可以在他身上插一刀,我要親眼看著他受儘千刀,血流而亡!”
一把擦得異常光亮的匕首遞到孔尚書手中,他拿著匕首,快速而狠準地插入田斌肩頭,然後拔出,“下一個!”
“兒子來!”孔信文接過,在田斌剛才被刺中的地方,再補上一刀。
田斌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成一團。
“我來!”孔大夫人搶過孔信文手中的匕首,對準田斌的胸口刺下去,對她來說,什麼受千刀血流而亡,遠不如親手殺了這個殺人凶手替自己兒子報仇重要!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悠揚的高喝,“住手!”
一身素衣的女子,撐著油布傘,穿過茫茫煙雨,來到孔尚書麵前,風夾著雨打濕了她的臉,那張臉清冷而絕美。
“尚書大人,請節哀,我是珠珠郡主!”陸心顏自報家門。
孔尚書神情不動,“謝郡主前來為我孫兒送行!”
孔大夫人悲憤質問:“你就是安康伯府的珠珠郡主?我問你,為何今早我孔家花轎上門,你們不開門?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陸心顏微微頷首,“孔大夫人,伯府不是我做主!”
“那你將做主的人叫來,我要當著我兒的麵,問個清楚明白!”
“父親昨晚突發急症,暫時不能前來,不過我會將您的話帶到!”
“你!”孔大夫人氣得不輕,陸心顏語氣不疾不徐,態度不卑不亢,讓她揪不到毛病。
孔尚書掀掀耷拉著的眼皮子,“郡主,請站在一旁觀禮。”
“尚書大人,我來,不隻為孔大少爺送行,更是想求尚書大人一件事。”
“今日不談公事。”
“是私事,尚書大人您正在辦的私事。”
“請郡主明示。”
“懇請尚書大人放過兩條人命,一條是我二妹孔心顏,另一條,”陸心顏指指快昏倒在地的田斌,“就是他!”
孔尚書嘴角動了動,似乎在笑,那是一種嘲笑對手不自量力的神情,“來人,送郡主離開。”
陸心顏微微一笑,“尚書大人,我既然來此,自然是帶著足夠跟尚書大人您商談的條件而來,尚書大人不妨移步,聽我兩句再做決定不遲。”
或許是她單身一人進園的舉動,或許是她唇邊淡定的淺笑,孔尚書不由自主點頭同意了。
兩人單獨走到一邊,陸心顏直接開門見山,“尚書大人,田斌是我身邊下人的侄子,這事您清楚吧。”
孔尚書帶著兩分嘲諷道:“郡主的意思是說,你身邊下人侄子的命,比我孫兒的命更金貴?”
“尚書大人,”陸心顏不理會他故意扭曲她話裡的意思,“我現在不光是皇上親封的珠珠郡主,更是三皇子表哥鎮國公世子蕭逸宸的未婚妻!在皇上為我二人賜婚後的第二天,孔大少爺突遭不幸,而害他如此的人,恰好是我身邊下人的侄子,武林中天機閣閣主的獨子!引起這場禍事的賣唱女,在事發前幾日來到京城,在事發後第二天被人殺害,如果尚書大人沒有派人動過手,那到底是誰殺的,包括整件事情背後有什麼陰謀,想必尚書大人心知肚明,難道尚書大人,心甘情願成為他人棋盤上的棋子,指哪打哪嗎?尚書大人,田斌,不過是個替罪羊!”
孔尚書意外看了她一眼,似乎驚訝於這番話居然是出於一個女子之口。
“郡主,你很聰明,如你所言,這或許是一個局,針對三皇子與四皇子的局!但是,證據呢?”孔尚書道:“郡主拿不出來吧?但田斌殺我孫兒,大庭廣眾之下,數十雙眼睛看著,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尚書大人,田斌為何會令孔大少爺致死,那數十雙眼睛同樣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孔大少爺行為不當在先,田斌路見不平,亦不會有後麵的禍事發生!尚書大人,您帶著孔家,幾十年來為天武百姓勞心勞力,方有今日萬民擁護的好名聲!孔大少爺的事情若傳出去,孰是孰非,百姓心裡自有一把稱,尚書大人是要為此放棄這幾十年來積攢下來的好名聲嗎?倒不如就此收手,百姓定會在心中讚揚尚書大人大公無私,是非分明!”
“你敢威脅我?”
“不敢,我隻是想跟尚書大人您談個條件。”陸心顏定定道:“我願意用五萬兩,跟您買兩條人命!”
孔尚書盯著她,一字一字道:“庭宇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不隻是我孔家的嫡長孫,更是我孔氏一族的未來,現在庭宇死了,我孔氏一族的未來斷了,所有跟此事有關的人,不管是誰,我孔知人,一個都不會放過!區區五萬兩,做夢!”
蒼老的聲音嘶啞悲壯,滿腔的悲憤,在這一刻終於不再壓製,傾瀉而出!
“尚書大人,我說的五萬兩,不是銀票,是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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