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副總開大(1 / 2)

一片天地都因為這十三人的血染上了紅色,李崇終究還是邁出了這一步,他冷眼看著這裡的一切,麵上平靜無波,用強大的意誌力抑製住了乾嘔的衝動,隨後他的目光掃向了在場的幾位總督大人。

薊遼總督鄭玄武和三邊總督劉元吉是武官出身,此刻倒是並沒有什麼失態,其餘人臉色多少是有些不好看,甚至有兩個用手一直壓在胸口上,看樣子是在忍著惡心,若不是李崇就在上麵坐著,這兩人怕是早已起身。

十三個人頭落地昭示著五大倉一案塵埃落定,李崇起身:

“快到午時了,眾卿就隨朕在這裡用個午膳吧。”

在場沒有人在此刻聽到午膳時還能有胃口,北郊的條件簡陋,哪怕聖駕來此,廚房也做不出什麼精美的菜色,好在這頓飯的重點也並不是吃。

李崇倒是沒有什麼架子,他儘力將鼻腔中的血腥氣帶來的惡心感給壓下去,麵色如常地招呼諸位朝臣用膳:

“北方寒冷,在外凍了這麼久多喝點兒熱湯。”

沒人能猜出小皇帝此刻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是眼前飄著一絲油花的湯他們是真的咽不下去,不敢君前失態也隻能忍著喝下去。

李崇一邊喝湯一邊淡淡開口:

“這京城之中乃是天子腳下,卻出了此等挪用儲糧的大案,倒是叫諸位看了笑話。”

薊遼總督鄭玄武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李崇方才麵對血腥的鎮定從容讓他從心底裡高看一眼,他撂下了喝光了湯的碗,言辭毫不委婉地開口:

“陛下言重了,這五大倉空倉絕不是一日兩日造成的,陛下尚未親政,多年政務由內閣主理,這五大倉能至今日才被查處,要算也是內閣疏失,王首輔該擔首責。”

從正德帝開始便將幽州等邊關要塞合並成了一個薊遼督府,由薊遼總督轄製。

因為北境守衛大梁門戶,文人出身的薊遼總督通常鎮不住手下兵將,所以在大梁八大總督中,薊遼總督是唯一一個幾乎都是由行伍出身的人擔任的總督。

以至於因為文化的差異,這位薊遼總督總是和其他總督尿不到一個壺裡,每年總督例行回京的時候,薊遼總督總是被孤立的那一個,不過薊遼督府本就重在守邊衛疆,手中軍權較重,所以鄭玄武也有意地和朝中眾臣保持距離。

要論京城中他最熟悉的人就要數一品親王,經常在北境帶兵的焰親王了,但是一個是封疆大吏一個是威望甚高的親王,在京中也需避嫌,以至於年節回京鄭玄武每次都要憋的掉毛了。

卻不想今年一回京就和小皇帝看了這麼一場讓人酣暢淋漓的處斬,真是渾身都舒暢了,說話也不顧及了,當著所有人的麵直接炮轟王和保。

李崇看向這位軍旅出身身材魁梧,麵容黝黑的薊遼總督心裡順氣了不少,目光掃向兩湖和浙安總督:

“王首輔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總理朝物,難免有疏漏之處,隻是糧食關係到黎民之安,社稷之穩,萬不能有失,諸位都是地方

要員,當知糧儲的重要,說到這裡朕倒是有些事兒有些疑問。

兩湖地區今年上報朝廷的耕地數少了二百三十頃,水田少了二百百六十頃,入庫稻米卻多了兩萬石,朕好奇這耕地哪去了?稻米是怎麼多出來的?

同樣的問題浙安也存在,耕地少二百一十頃,水田少了二百八十頃,稻米多了兩萬一千石,朕算了一下,按著你們報上來的數字,每畝糧食產量要上升百分之十八,將近十之二成,說說吧,如此高的產量怎麼做到的?”

李崇隨意靠在椅子上,具體的數字張口就來,兩湖總督徐長林心都是一跳,立刻跪下:

“回陛下,耕地數目減少是因為去年洛河泛濫,不少臨河農田被淹沒,水田數目減少是因為有一部分水田被劃成了魚塘,稻米多是因為去年水災,糧食減產嚴重,所以今年便顯得格外多一些。”

浙安總督吳清越也跪了下來:

“陛下,浙安同樣臨洛河,兩州府情況相似,臣這裡的情況也和徐大人那裡一樣。”

李崇盯著這兩人,沒有開口,而是有些玩味兒地看向了河道總督黃曲,黃曲臉上的汗都快下來了:

“哦?照二位大人的意思就是洛河去年泛濫,光兩湖和浙安境內就淹沒了農田四百五十頃。

但是從河道總督黃曲呈送上來的洛河河道圖和折子上看,洛河去年泛濫的位置位於入海口瀛洲境內,受災麵積總計四百五十頃,其中有一半是未曾開墾的灘塗,民田麵積隻有二百餘頃。

瀛洲位於浙安境內,這計算的民田減少麵積差了三分之一,但是若朕沒有記錯,兩湖轄區的洛河河段去年河道的折子根本並未上報水災。”

李崇這麼多天翻遍了這幾位總督一年上報的折子,封疆大吏的折子直接呈送內閣,除了內閣和宋離,幾乎沒有人能同時看到這麼多的折子,更不會從那一本一本厚厚折子中挑揀出所有的數據,橫向比較計算。

兩湖總督徐長林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而河道總督黃曲的臉色也有些不安。

李崇欣賞著他們臉上的表情:

“你們一人說浙安轄區洛河河道泛濫吞沒了三百多頃良田,一人說浙安河段並未泛濫,真是有趣啊,你們誰來給他們斷斷官司?”

李崇就倚在靠背上,姿態閒散隨意,但是眼底的清亮卻絲毫不容哄騙。

若是將州府的整體看做是一個審計對象,那麼耕地水田的數量和糧食產量對於如今這個以糧食為稅基的封建社會來說,絕對算是整體審計對象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若是按著糧食總產量的千分之一來製定組成部分重要性水平標準,就兩湖和浙安兩省的糧食產量存疑的數量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組成部分的重要性水平,這些數據已經不是值得關注的錯報,而是存在重大錯報風險。

如果這些放在之前的審計項目中,他們就應該考慮重新對整體審計對象的重大錯報水平進行評估,且合理質疑管理層內部提供的資料可靠性。

屋內頓時一個個噤若寒

蟬,誰都沒有想到入京之後第一次被小皇帝召見就能會抖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剛才那些處斬的人頭還在腦海中,方才李崇口中清晰的數字,都昭示著這個年輕的天子並不是心血來潮,更不是用那些人命唬唬他們,而是有備而來。

李崇看著這一屋子的人,一方封疆大吏不是幾顆稻米就真的能定罪的,但是他也要讓他們清楚,除非他們能做的天衣無縫,否則隻要他想查,沒有差不清楚的帳。

他站起身,走到了還跪在地上的兩湖總督和浙安總督的麵前蹲下了身來,輕輕拍了拍他們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

“你們總理一州府的政務,朕清楚這家大了總有些算不清楚的帳,但是你們也要清楚,什麼帳可以算不清,什麼帳必須要算清,如果你們不清楚,那朕現在告訴你們,各州府有多少地多少田多少糧,就是你們必須算清楚的帳。

京城此事讓朕既驚且怕,不過朕也深知諸卿不易,所以朕給你們一次機會,在京查之前重新給朕擬一份奏折。

將虛假,瞞報,粉飾的數字給朕鑿實,隻要屬實朕從輕發落,若還要隱瞞,待到京查時讓朕查出來,那麼就想想是自己的脖子硬,還是大梁的律例硬。”

李崇隻留下了這一句話便直接起駕回宮了,屋內除了剛喝了一碗羊湯的鄭玄武之外,沒人的臉色好看。

鄭玄武看沒有人起身,自己在褲子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油,露出了一排比臉白了好幾圈的牙:

“諸位大人這羊湯真不錯,可要再來一碗啊?”

但是這一次那些同僚連嫌棄他粗鄙的心情都沒有了,鄭玄武心情大好地出了帳子,甩下了四周的人,偷著進了閻毅謙的大帳。

他一進去就趕緊開口:

“先彆急著趕我走,陛下怎麼和換了個人一樣?看著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瞧瞧許長林和吳清越那倆人的樣,嚇的和孫子似的,哼,兩湖和浙安是最富庶的地方,還不夠他們貪的。”

閻毅謙立刻開口:

“你一口就咬到了王和保的身上,這段時間自己小心點兒吧,管著點兒嘴。”

鄭玄武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不似一個二品大員,倒像是哪裡來的兵痞:

“那糟老頭子和我不對付也不是一兩日了,我看陛下這一次是有意借這一次五大倉空倉一事查各省存糧,我這裡你知道的,家當滿滿登登的,這個年終於不像每年一樣無聊了,有的戲看了。”

北境外的鄰居一直不讓大梁省心,所以北境一直以來都是大梁陳兵最多的地方,朝廷雖然自正德帝之後對北境的軍糧少有克扣,但是隨著光帝之後大梁國庫日漸空虛,每年撥給北境的軍糧也總是不太夠。

而糧草少了,北境駐守的將軍最先想到補充軍糧的地方自然就是所屬的薊遼州府,所以幾乎是每一任薊遼總督都有一種要讓兄弟們吃飽肚子的天然使命感,對於糧草都是精打細算。

好在北境遼闊總能開墾出農田來,每每到了秋天,鄭玄武就像是一個

要豐收的大地主一樣,親自下去打糧,看著一車一車的糧食被運到糧庫,笑的一雙小眼睛都看不到縫。

閻毅謙開口叮囑了一句:

“京城最近確實是風起雲湧,你少說話,少出府,少見客就是上策。”

李崇回到了宮中,鼻腔中的血腥氣還是沒有消散,無論他表麵裝得再好,他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一個可以視人命如等閒的模樣,他揮退了所有人,一個人泡在了浴桶中,惡心的連連乾嘔,眼眶中都是生理眼淚。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喜歡想起自己最信任依賴的人,而現在李崇的腦海中便都是宋離的身影,宋離沒有進宮,沒有消息,再過幾日就是年節休沐了,想來他更不會進宮了。

不進宮也好,他雖然很想看到那個人,但是他現在還是有些沒有想好要如何麵對他,現在就算他們相對而坐,又能說什麼呢?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嗎?

他從後麵的浴室出來身上便一抖一抖地有些打寒戰,李崇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鏡子前麵,鏡子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樣,李崇的長相其實和他本身有七八分相似,此刻看著鏡子裡的人就像是看著高中時候的他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