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
世子的帳幕裡爆出一聲大喝, 卻不是世子的喝罵聲,而是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
仔細一聽,竟然是策淩敦多布的喝罵嗓音。
圍獵之上刺殺太子的事情失敗了, 太子完全沒事, 策淩敦多布豈能不生氣?呼呼喘著粗氣, 喝罵道:“不是說刺殺一定會成功麼?!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
刺殺的事情, 是親王世子拍著胸脯保證的,說是一定會成功。其實倘或雲禩的讀心術沒有升級, 也有可能成功,但現在說甚麼都晚了,雲禩幫太子擋下了致命一擊,現在太子好好兒的。
幸虧那些刺客已經服毒自儘,沒有查出個端倪來, 否則親王世子和策淩敦多布都要落馬, 到時候牽扯到了青海和準噶爾的事情, 這就不是小事兒了。
親王世子心中又是慶幸,又是遺憾, 誰知道半途竟然殺出個八爺來呢?而且說好了八爺是大爺黨呢?怎麼八爺不要命的去保護太子?這實在說不通啊!
親王世子自己就足夠熬心了,結果還要被策淩敦多布喝罵。要知道, 他在青海雖不是第一把交椅, 但也算是第二梯隊的,等他老爹一走,世子就會繼承老爹的位置。
因此誰敢和世子橫?說話不都客客氣氣, 卑躬屈膝的?世子對策淩敦多布的態度十足不滿,但這會子又不能說甚麼。
親王世子道:“使者不要著急。”
“不著急?”策淩敦多布怒道:“這樣還不著急?!刺殺失敗了,太子好端端的,難道讓太子帶著使團去見我們大汗?”
親王世子抹了抹額角上的冷汗, 道:“使者稍安勿躁,刺殺雖然失敗了,但好歹刺客全都服毒自儘,他們就算是想要順藤摸瓜,也沒有法子。我這裡倒是還有一計,可以試一試。”
“你還有計劃?”策淩敦多布已然不相信他了。
世子道:“真真兒的,我這裡還有一計,而且這次的計劃,便是甕中捉鱉,彆管是甚麼太子公主,就算是殺出是個八爺來,他還是要死!”
策淩敦多布聽他信誓旦旦,瞥眼道:“哦?你說的……是甚麼計劃?”
策淩敦多布眯起眼目來,神神秘秘的,低聲道:“還有幾日,便是家父的壽辰,我可以款待清廷的使團逗留幾日,參加壽宴。來參加壽宴不會帶兵,到時候……我們就直接將使團包圍起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片甲不留!”
策淩敦多布眯著眼目,原來便是中原人說的……鴻門宴啊。
方法是粗暴了一些,但聽著比狩獵刺殺更加穩重一些。
親王世子極力遊說道:“到時候,咱們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全都殺了,獨留一個淵吝下來,這個庶吉士在清廷的皇帝麵前,還是有兩份臉麵的,到時候就讓他謊稱是遇到了馬匪,我們也能撇清出乾係,您說是不是?”
策淩敦多布點點頭道:“確實有點意思。”
他又道:“這次的計劃,絕對不能再出現任何紕漏!我可沒空與世子在這裡頑過家家!”
“是是!”世子道:“不會有紕漏的。八爺受了重傷,咱們現在好歹做做樣子,去探望一番八爺。”
“哼!”策淩敦多布冷哼一聲,率先走出帳幕。
他走出去,親王世子的臉色立刻變了,一甩袖袍,低聲道:“甚麼狗東西!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兒了?!分明是你來找我合作,現在全都怪罪到我頭上來?若不是為了你們準噶爾的助力,現在就弄死你!”
世子發泄了一頓,這才離開帳幕,去探望受傷的八爺去了……
……
【搞事情!】
雲禩眯了眯眼睛,不著痕跡的瀏覽著親王世子頭上的黑體大字,明晃晃,黑黝黝,係統還給他加了一個歎號,絕對的醒目。
雲禩轉眼一看,不隻是親王世子,就連策淩敦多布的頭頂上,也有【搞事情!】三個大字,而且還是同款的字樣,一模一樣。
雲禩不著痕跡的挑了挑眉,難不成這次刺殺,和策淩敦多布與親王世子脫不開關係?
說來也是,這裡可是青海的地頭,青海的獵場,在這裡遇到行刺,不是“當地的刺客”膽大包天,一心找死,那就是負責獵場的人有問題,不然刺客是怎麼混進來的呢?
難道……
雲禩思量著,親王世子和策淩敦多布頭上都頂著搞事情的字眼,難道這二人……是同謀?
羅卜藏丹津這個世子對清廷一直不是很服氣,在青海也不是很安分,後來還造過反,雲禩難免提防他。
而策淩敦多布這個人就更不用說了,清廷扶持策妄阿拉布坦上位之後,策妄阿拉布坦藏匿噶爾丹骨灰,還多次對清廷挑釁,後來直接發兵,攛掇羅卜藏丹津造反,總之策妄阿拉布坦和清廷絕對不是友好關係,維持友好,也隻是表麵需要罷了。
所以雲禩很合理的懷疑,這次的刺殺是這兩個人搞的鬼。
“八爺,您沒事兒罷?”
雲禩擺出一副虛弱極了的模樣,畢竟他剛剛受了“重傷”,有氣無力的道:“我……沒、沒事……”
四爺胤禛眼皮一跳,雲禩方才“生龍活虎”,這會子竟然虛弱的好像一陣微風都能給他吹倒似的。
親王世子見他如此虛弱,連聲道:“我這裡有最好的藥材,全都給八爺備上了,八爺需要甚麼,隻管遣人到我這裡拿便是了,您可千萬彆跟我客套。”
“多……咳咳咳……多謝世子了。”雲禩“虛弱”的應聲,點了點頭。
胤禛:“……”
“那八爺好生休息,”世子道:“我們便不叨擾了,有事兒支應我一聲便可以。”
雲禩又點點頭,這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管“咳咳咳……咳……咳咳”的咳嗽著。
親王世子和策淩敦多布便退出了雲禩下榻的帳幕。
策淩敦多布臉色立刻一落,壓低了聲音,極低極低的冷嗤:“世子你這是做甚麼?!不是說好了讓他們來參加壽宴,怎麼隻字不提!?難道是改變了主意?”
親王世子對他的態度非常不滿,但為了準噶爾的兵力,還是耐著性子道:“使者有所不知,如今這八爺病得如此嚴重,還能瞬間好了,立刻趕路不成?”
還真叫他說對了,八爺絕對能瞬間從病榻上蹦起來,也絕對可以瞬間趕路。
親王世子又道:“等八爺養一養傷,反正時日多著呢,等過些日子,咱們再提壽宴的事情。若是八爺還重傷,咱們一開口卻說讓八爺來參加壽宴,這聽起來怎麼也不對勁兒的。”
等探病的人都走了,雲禩立刻生龍活虎起來,笑道:“四哥,我虛弱的樣子學得像麼?”
“像。”胤禛簡練的答應,點點頭。
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不知情的,還以為八弟患了百日咳,而不是遇刺重傷。”
雲禩:“……”便宜四哥還是個毒舌,罵人不帶臟字兒的那種。
雲禩輕輕咳嗽一聲,道:“言歸正傳,我看這個世子和準噶爾的使者都有問題。”
胤禛的臉色瞬間落下來,眯著眼目道:“的確如此。圍獵上出現刺客,和世子絕對脫不開乾係。”
雲禩道:“這次送親怕是不會太平,看來很多人都不想聯姻。”
胤禛道:“正好,這些日子勞煩八弟裝作傷重的模樣,行刺之人一次沒有成功,說不定還會找第二次機會。”
雲禩點點頭。
“八弟!”太子這會子又回來了,火急火燎的走進帳幕,仿佛一團火一樣,所到之處差點燒起來。
雲禩登時有些頭疼,立刻切換成虛弱模樣。
“八弟,好些了麼?”太子道:“我方才令鄂倫岱去查看刺客的事情了,便是那些刺客化成灰,本宮也會把他們的背後之人拽出來,一定要挫骨揚灰,給八弟報仇!”
雲禩虛弱的咳嗽了兩聲,因著胤禛說他總是咳嗽像是百日咳,但雲禩也沒有其他裝病的經驗,仔細一琢磨,便開始粗喘起來,嗓子裡發出“嗬——嗬——”的粗喘聲,就跟拉手風琴似的。
胤禛:“……”
太子關心則亂,這會子不需要同盟卡,太子對雲禩的好感度已然破表,眼看著雲禩如此“痛苦”,心疼的跟甚麼似的,道:“八弟你哪裡難受?本宮這就去叫禦醫來!”
“不……不必了……”雲禩“柔弱”極了,道:“弟弟隻是有些……有些累。”
“對對,你多休養!”太子使勁點頭。
雲禩道:“那……糾察刺客的事兒……便勞煩太子了。”
“嗨,這有甚麼勞煩的?太子一口答應,道:“是本宮該做的事兒,那些刺客明擺著是朝著本宮來的,本宮本該把他們揪出來,看他們如何猖狂,況且,敢傷我八弟,就算這些刺客死了,本宮也要挫骨揚灰,讓他們永世不得安寧!”
雲禩挑了挑眉,又繼續柔弱的道:“太子,弟弟有些困頓了。”
“好好,你歇息。”太子道:“養精蓄銳,千萬不要勞神,好好休養,需要甚麼叫人去找我,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本宮都給你摘下來。”
雲禩點點頭,道:“謝……多謝太子。”
太子還要去查刺客的事情,火急火燎的又走了。
雲禩眼看著太子走了,“呼——”鬆了一口氣,四肢一癱,道:“裝病竟是件累人的事兒?”
胤禛揉了揉額角,道:“行了,你在這裡繼續裝病,我先去了。”
雲禩道:“勞煩四哥查查世子和準噶爾的使者。”
胤禛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帳幕。
鄂倫岱負責去查這些刺客的事情,刺客行刺失敗,立刻全都服毒自殺,完全沒有拖泥帶水,現在隻剩下一堆屍體。
鄂倫岱查了兩天,但是甚麼也沒查到,本想從獵場入手,但是找到負責獵場的官員,哪知道那個官員竟然病死了,聽說是得了傳染病,必須當場火化深埋,所以連屍體都找不到。
雲禩在帳幕“養傷”,一連躺了好幾天,躺得是腰酸背疼的,因著傷的太重了,也不得下地,隻能在榻上躺著。
鄂倫岱來探望雲禩,順便把刺客的事情向雲禩回報一遍。雲禩終於見到了人影兒,趕緊招手,道:“小叔,你快來,扶我起來,咱們去外麵轉轉。”
雲禩其實自己就能起來,也能自己去外麵轉轉,但是因為傷的太嚴重,所以太子勒令不許,如果沒有人陪著,是絕對不可以單獨去外麵轉轉的,唯恐外麵的風太大了,唯恐外麵的風太硬了,唯恐雲禩平地摔把傷口抻裂了等等。
鄂倫岱上前扶著雲禩,道:“八爺,你好點沒有?”
“好了,”雲禩心說裝病太累了,趕緊岔開話題,道:“你那麵兒查的如何?”
鄂倫岱扶著雲禩,兩個人慢慢走出帳幕,像是溜大彎兒一般慢慢的往前走。鄂倫岱一聽,歎了口氣,道:“彆提了!這些刺客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我想從獵場的官員下手去查,你猜怎麼樣?”
雲禩雖不知情,但是也不難猜,挑眉道:“那個負責獵場的官員死了?”
“對,死了!”鄂倫岱道:“病死了,據說還是死於傳染的惡疾,若是不立刻處理,傳染性極強,所以直接火化了,屍體都沒留下來,還給拉出去深埋了。我又去查了他的家人,但是這官員就是一個光棍,根本沒有家世,現在怎麼查?就好像……”
“殺人滅口。”雲禩淡淡的接口。
“就是殺人滅口。”鄂倫岱道。
背後之人急於滅口,能讓一個負責獵場的官員,說病就病,說死就死,這可不是甚麼小勢力,雲禩更加懷疑是世子和策淩敦多布串通一氣了。
兩個人在外麵轉轉,正巧看到庶吉士淵吝從旁邊路過,他行色匆匆的,看到雲禩拱手作禮,道:“淵吝拜見八爺。”
雲禩自從受傷之後就沒有再見過淵吝,此時倒是第一次見,淵吝的頭頂上,明晃晃也頂著一排黑體大字。
【我知情!】
雲禩:“……”讀心術升級之後,這麼簡單粗暴的麼?
雲禩挑了挑眉,道:“庶吉士行色匆匆,這是……?”
淵吝恭敬的道:“太子傳見,讓淵吝擬書回京,淵吝正準備去拜見太子,因此不敢懈怠分毫。”
雲禩點點頭,道:“辛苦庶吉士了。”
“分內之事,”淵吝道:“都是淵吝該做的,和談辛苦之說呢?”
淵吝拱手道:“八爺,淵吝還有事在身,先告退了。”
雲禩笑道:“罷了,你且去罷。”
淵吝很快離開,真的是往太子的帳幕方向去了,太子遇刺,八爺重傷,這種事情必然要寫邸報回京師的,所以庶吉士去見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雲禩眯著眼睛,看著淵吝離開的背影,唇角掛起一絲絲冷笑。
我知情……那很好啊,雲禩心中思忖著,那我便問問你好了。
鄂倫岱見雲禩突然笑起來,奇怪的道:“八爺?有甚麼開心的事兒麼?”
雲禩道:“躺了這些日子,能出來走走,自然是歡心的。”
他說著,話鋒一轉,對鄂倫岱道:“小叔,你這個弟弟,平日裡都喜歡甚麼?”
“喜歡……甚麼?”鄂倫岱突然被他問住了,驚訝的道:“他喜歡甚麼,我怎麼知道?”
“八爺您這是故意找茬兒罷?”鄂倫岱嫌棄的道:“我與他素來不和,京城裡儘人皆知,我看他不順眼,他看我也不順眼,我為何要知道他喜歡甚麼?我們倆不是兄弟,反而是仇敵。”
雲禩笑了笑,道:“既然是仇敵,那更應該知道敵人的喜好,知己知彼,才可百戰不殆,一等侍衛難道不明白這個理兒?”
鄂倫岱真真兒被雲禩給唬住了,覺得雲禩的話的確有些道理,但是……
鄂倫岱為難的道:“我平日裡見著他便覺得厭煩,哪裡還能知道他喜歡甚麼?完全是摸不著頭腦的事兒。”
雲禩一笑,道:“你不知他喜歡甚麼,但是你弟弟可知道你喜歡甚麼。”
鄂倫岱一陣奇怪,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雲禩道:“也就是幾天之前的事兒,他在膳房熬藥,我去做一些草莓乾,正好遇到了你弟弟,難免聊了一兩句。”
鄂倫岱道:“八爺您和他聊天兒?就淵吝那一開口,全都是酸文,假惺惺沒有一句真話兒,八爺你竟然和他聊天兒?”
雲禩道:“這就是你不會聊天了。”
鄂倫岱道:“和他聊天?我寧肯一輩子不會聊天兒!”
雲禩道:“那日裡淵吝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兒。”
鄂倫岱一臉了然的道:“必然都是壞話。”
“也不見得,”雲禩慢悠悠的道:“他說他兄長從小耀眼,文武全才,生得相貌又好,是他一直以來的榜樣。”
鄂倫岱都給逗笑了,道:“八爺,您可彆開我頑笑了。”
鄂倫岱因著樣貌有些“陰柔”,他又在軍中供職,所以十足不喜歡旁人議論他的容貌,每當有人說他樣貌好看,鄂倫岱都覺得對方是在嘲諷自己,所以鐵定與他翻臉。
反而這回,鄂倫岱聽著雲禩這般說,竟笑了出來,笑得他腹痛難忍,恨不能揉一揉才行,道:“八爺,您這頑笑開的,我竟不知,八爺還如此會打趣兒呢?”
“誰說我在打趣兒?”雲禩把淵吝的話複述給他,道:“他不但知道你厭惡甚麼,還知道你喜歡食辣,但是又不能吃辣,最喜歡的小食是胡桃甜椀子,食胡桃還要剔掉細皮,否則覺得苦澀,寧肯不食。”
鄂倫岱怔住了,睜大了眼目,這些都是他的小毛病,平日裡不曾對旁人說起,就連家人也不一定知曉,哪知道雲禩一樣樣擺出來。
“這……”鄂倫岱驚詫的道:“這都是淵吝說的?”
“自然。”雲禩點點頭。
雲禩又道:“不管他把不把你當兄長看,他都對你了若指掌,而小叔則不了解你這弟弟。”
鄂倫岱陷入了沉思,雲禩的話讓他有些震動,想當年淵吝的確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小跟屁蟲,尤其淵吝年歲還小的時候,總是“大哥大哥”追在自己後麵兒做小尾巴。
那時候鄂倫岱雖不喜歡淵吝的小妾娘親,但對淵吝是討厭不起來的,也不知甚麼時候,兄弟二人的關係發展成了仇敵的模樣。
鄂倫岱久久不能回神,雲禩又道:“我知小叔心裡在想甚麼。”
鄂倫岱驚訝的道:“八爺又知道了?”
雲禩點點頭,把淵吝在死人堆兒裡的事情說了一遍,當時淵吝倒在死人堆裡,九死一生,結果卻聽到了來搜尋的火器營士兵的話。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的淵吝,感覺自己又死了一次,那種感覺,真真兒的是生不如死,濃濃的絕望席卷而來,讓他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一直向下墜,一直向下墜,直到整顆心竅都被黑暗包圍。
雲禩到底是了解那種感覺的,因著雲禩和淵吝一樣,都是殘疾。若不是係統,他的左眼現在還是瞎的,那種明明有希望,卻活生生的被拋棄的感覺,真的太絕望了,好像溺水的人,不會立刻淹死,從掙紮到絕望,最後放棄希望,與黑暗共舞,直到淪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