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著是否要開口追問,結果還未出聲,之前引領二人入座的侍應生不期然從一旁探出頭來,懷中抱著什麼東西,鹿一般濡濕的明亮眼睛閃爍著光芒,期期艾艾地看向這邊。
櫛名穗波隨之改變了話題,望向明顯想說些什麼又不太好意思的女孩。
“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是這樣的——”
被二人同時注視著的女孩麵頰有些發紅,匆匆忙忙鞠了一躬之後,將懷中緊抱著的東西放在了櫛名琥珀麵前的桌麵上。
簇新的薄薄筆記本,上麵有一支簽字筆正在微微滾動。
“我男友他一直對職業英雄很感興趣,也是您和‘改造人’傑諾斯的粉絲。”她的眼睛亮閃閃,寫滿了顯而易見的期待,“如果可以的話,能在這裡簽個名嗎?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稱不上多麼過分的要求。
稍作猶豫之後,櫛名琥珀拿起筆,按照對方的請求在第一頁飛快簽上了……傑諾斯的名字。
嗯,反正他肯定不會介意的。
在女孩激動的反複感謝之中結束了這個小小的插曲,櫛名琥珀稍微放鬆了些、重新靠回椅背上,與此同時,迎上了櫛名穗波複雜的眼神。
或許是因為少年展現出來的平靜態度而有所放鬆,在長久的躊躇之後,最終還是橫下心來開口詢問。
“上次見麵之後,關於你這次回到東京之後的身份,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
S級英雄,為英雄協會顧問服務的魔術師。
從頭到尾都對櫛名琥珀的實力不曾有過絲毫質疑,比誰都要明白他是天生的獵手。
但令櫛名穗波感到疑惑的是,職業英雄這種依據規則與道德行事、以守護他人為最終目的的身份,不管怎麼看,都絕不適合自己印象之中的那個孩子——
然而事實是,他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望,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
“所以,”她輕輕地問,小心翼翼試圖避開一切敏感的字眼,然而隻是徒勞,“在你小時候、離開那裡之後……都發生了什麼,可以跟我說說嗎?”
櫛名琥珀正低頭撫摸著懷中的貓咪,而咒靈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同樣暗搓搓豎起了耳朵。
過往的畫麵在腦海之中一幀幀閃回,像是飛快切換的幻燈片一樣,組成了連續的片段。
突然出現在手背上的令咒,和Berserker簽訂的契約;
孤注一擲離開療養院,在橫濱和織田作的意外相遇;
接受從者的建議前往倫敦,四年之後才因為某個消息而返回;
最後應邀加入了赤之王周防尊的氏族,他所缺失的、內心深處渴望著的東西——親人也好,友人也罷,最終都得到了填補。
記不清已經多久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了。
櫛名琥珀緩慢地整理思緒,不摻雜任何個人情感,將這些年間發生過的事簡要總結,如實相告。
一開始或許有些磕磕絆絆、詞不達意,但到了後麵,很快就流暢了起來。
王權者的存在並不是秘密,綠之王的氏族Jungle甚至大量吸納普通人作為氏族成員,就連櫛名穗波班上的學生也有幾人參與其中。
對於櫛名琥珀所傳達的那些稍顯陌生的詞彙,她確實理解。
但正因如此,愈發說不清胸腔之中體味到的、宛若蟻群一般細細密密啃噬著五臟六腑的,究竟是什麼感受。
……原來是這樣。
已經找到了自身的歸宿。
相較於自己,毫無疑問更加稱職、能夠自始至終站在他身邊,給予支持與安慰的真正的家人。
明明該感到欣慰、給予祝福的,但是、但是——
玻璃製品自桌角跌下的那一刻就寫定了結局,但旁觀者始終心存僥幸。
墜落的過程轉瞬即逝,直到清脆的破碎聲宣告一切終結,從現在開始,再也不存在任何幻想的餘地。
而積蓄了許久、在這數年之間一直不曾流儘的眼淚,終於也再一次落了下來。
深色的木質桌麵上,洇開了小小的、重疊的水花。
“所以說,這次會麵是特地通知失敗者的出局宣言嗎?”
她捂著麵頰,儘力維持語調平穩,如是喃喃自語。
而捕捉到了破碎聲音的櫛名琥珀微微睜大眼睛,隨之搖頭否定。
“並不是這樣。我之所以提及這些,也隻是因為你說想知道罷了。”
櫛名穗波沒有做聲,許久之後才放下掩麵的右手,泛紅的眼睛注視著對方的少年,浮現出相當明顯的苦澀笑意。
“就當是這樣吧。那麼,既然找到了歸宿……”她的聲音微顫,“為什麼又要來見我呢?”
視線一瞬不瞬地定定凝視櫛名琥珀,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想要尋求某個答案。
而對方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給出了完全出乎櫛名穗波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說過了,想要在‘結束’之前,給這些未竟之事畫上句號。”
她下意識重複道“‘結束’是指?”
少年紅寶石般的澄澈雙眸之中倒映著她的身影,眼睫輕輕顫動。
隱藏在軀殼之下、讓整個人大部分時間都顯得漠然的堅冰正在被什麼東西飛快地融化。那一瞬間,從眼底閃過的神情無奈極了,也柔和極了。
“我的能力之一,能夠以實現願望的形式來扭轉規則——當然,需要付出不可逆的巨大代價,應該隻能使用一次。”
但是沒有關係。
而所謂“結束”的意思即是——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其下隱藏著無可動搖的意誌。
“我想為了尊而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