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弟子的妹妹,”王小四磕頭,驚慌失措,“求求您,求求您,放過她……她今年才七歲,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家裡人都以他入玄門而驕傲,小妹妹也如此,親手繡了發帶給他,要哥哥永遠戴著。
王小四沒想到自己會真會戴著它死掉。
外人眼中有出息的孩子,此刻卑微跪伏在傅驚塵足下:“求求師伯開恩。”
額頭抵著冰冷地麵,他泣不成聲,鮮血和淚淌。
許久的沉默,遠處鬆波為風所吹,律動如青濤。
“我應該殺了你,”傅驚塵說,“但,若我此時殺了你,青青必然會因此生我的氣。”
梁長陽愣住。
王小四哭得一塌糊塗,隻覺死期已止,大難臨頭,再無回天之力。
傅驚塵緩緩說:“如今我不想再令她傷心。”
石頭旁,青青安靜地坐著,等待著兄長接她回家。
“長陽,”傅驚塵轉身,平靜吩咐,“把他帶走,隨便指派些什麼事——從今往後,我隻當世上沒有這個人,莫讓我再看到他。”
梁長陽低聲說好。
傅驚塵俯身,半跪在花又青麵前,低頭看。
妹妹眼睛還睜著,好似要努力看清什麼東西,又像,想看到什麼。
一隻粉白的蝴蝶翩
翩而飛,落在她鼻尖上⒓_[]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稍稍停留,又打著圈兒L飛走,順著看,隻見那粉白蝴蝶展翅高飛,漸漸消逝於蒼穹闊地間,自由自在無束縛。
沒由來想到那日出了藥廬,青青站在粉白玉蘭花開的春天裡,回頭衝他一笑。
抬起手,指腹輕輕摩挲她臉頰,溫熱不再,唯餘冰冷。
那氣得他要吐血的嘴,再不能說出令他暴跳如雷的話。
妹妹不理哥哥了。
傅驚塵愴然,收手,打橫抱起無聲息的青青,同梁長陽說:“立刻回玄鴞門,請葉宗主來為青青診治。讓卓木和石山都回來,換掉崔謙佑房間附近所有的人,把他看管住,我今夜要審他——再通知下去,原本定在卯時的商談挪到辰時。”
梁長陽麵露不忍:“師兄,現在已經是辰時了。”
傅驚塵抬眼看,一輪新日破雲出。
靜了靜,他說:“那便等到巳時。”
玄鴞門中。
葉靖鷹飛速而來,肅霜一張臉,看過青青後,狠狠晃一晃身體,他勉力撐住,屏住呼吸,為她把脈。
如此多的劍傷,竟不知哪一招才是致命。
魂魄早已消散。
他低頭看床上無聲息的青青,明明,明明還在同他告彆,說要離開——
給了她那麼多丹藥,竟沒想到、沒想到。
依舊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傅驚塵問:“葉宗主也沒有法子救她了麼?”
“……請準備衣物,”葉靖鷹艱澀開口,渾濁老眼看不清,隻覺天旋地轉,幾欲翻倒,胡子發抖,“若為青青好,便早些為她整理遺容,差人做喪事……讓她乾乾淨淨地去吧。”
傅驚塵頷首:“衣服早就備下了。”
葉靖鷹顫聲:“你竟一點兒L也不心痛?”
傅驚塵不言語,客客氣氣地差人送葉靖鷹出門。
他出奇地冷靜,讓小師妹去那棗木櫃中取給青青的衣衫,燒熱水,取妹妹平日裡用的潤膚玉露……
十分平靜,平靜到這隻是一件尋常瑣碎事,條理清晰地吩咐下人去做事,卻唯獨留梁長陽一人在院外守著。
他也該死,可青青想讓他活著。
他是青青留下的、僅剩不多的的東西之一。
室內再無旁人。
彎腰從床上抱起青青,忽而脫力,傅驚塵不慎跌倒——仍小心地護著她身體。他受傷裸露的骨頭被床的棱角狠狠磕了一下,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痛苦。
大約是傷過重了,才會一時乏力。
他將青青重新抱回床上,身上鮮血淋漓,傷痛咒術舊傷同發,雖無疼痛感,卻有嚴重嘔意。
不受控製地、大口大口地嘔出鮮血,和著碎塊,不知是身體哪些肉爛了,或許是心,也或許是肺,和血一並嘔出。
四肢百骸冰冷,唯獨心臟肺腑,如被六味真火所焚。
不痛。
絲毫不痛。
未有絲毫痛感
。
傅驚塵蒼白一張臉,擦去血跡,輕輕將妹妹冰冷的手放回被子,慢慢為她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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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外麵師妹回稟:“大師兄,熱水已經燒好了。”
沸水騰騰起白霧。
傅驚塵心無旁騖,為青青淨體,愈合身上的那些劍傷,擦乾一道道血痕。
然後,親手給妹妹換上新衣。
是比夏衫更厚些的衣服,貼身體的柔軟蠶絲,外麵是素雅的紫色外衣。
那是一種很淺很素的淡紫,像剛剛掛霜的葡萄,青青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打算今日就要給她的新衣,和黑糖、月事帶放在一起——果然,今日便成功為她穿上身。
青青不太用乾坤袋,偏偏喜歡在袖間藏很多小東西,咕咕嚕嚕,草草地裁一些亂七八糟的布貼進去,布裁得歪歪扭扭,縫得也歪歪扭扭,也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這法子,自己針線活也不好,縫出一行蜈蚣腳。
這點,甚至還比不上傅驚塵。
第一次見她袖間那粗糙的口袋時,傅驚塵就想動手給她拆掉,重新縫一遍。
隻是還沒有來得及。
還沒來得及。
他遲了一步。
如今新衣衫上有這樣兩個精致的口袋,也不知她會不會喜歡。
攏緊衣襟,傅驚塵把她舊衣服袖間的東西一一取出。
六個裝丹藥的白瓷瓶,一株天山雪蓮,便是全部的東西。
可見她離開前,還是想要活著的,還帶了這些補藥。
她很想活著。
將這些東西仔細地放入妹妹新衣袖間口袋中,傅驚塵想起。
除卻初見時給她禦寒的那個紅鬥篷外,隻給她做過兩次新衣。
第一次穿,是冰冷石室裡,滿麵惱意;
第二次穿,在身死道消後,無聲無息。
忽而胸口一窒,那些疼痛感,漸漸地、緩緩冒出,冷不丁地刺他一下。
為妹妹換好衣服,梳了簡單發髻,傅驚塵抱她起身,往陽光滿盛的庭院走。
梁長陽守在一旁,臉色煞白,看他出來,竟如看到鬼魅。
傅驚塵沒有看他,隻憐惜抱妹妹坐在廊下,輕輕撫摸她發絲。
青青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懷中,暖融融的太陽照著她臉龐,發絲浸潤於燦燦光中。
膚上血色尚在,臉頰有細細絨毛,不知她在那最後一刻想到了什麼,嘴角還噙著一抹笑。
抱著妹妹的屍體,傅驚塵貼靠她冰涼的臉頰,緩慢地蹭了蹭。
蹭一下。
又蹭一下。
兄妹間如此親昵的動作,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
他問梁長陽:“青青同你說了些什麼?”
梁長陽說:“說不想讓你同白衣派的人拚命,說你沒辦法全都打贏。”
傅驚塵身體一顫,懷中青青手亦垂下。
他倉皇,小心將她無知覺的手臂放回懷抱中,摟緊。
不慎觸到她手指,冷若寒冰,漸漸發僵。
傅驚塵輕聲:“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梁長陽答。
“她問我——哥哥還沒有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