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煉劍的前一夜,同定清抵死纏綿過一遭;
臨睡前,芳初還在摸他的下頜,抱怨著說,師尊你這兩日日夜操勞,都忘記剃須了,現在胡茬紮得她很不舒服。
越說越氣憤,她甚至爬起來,親自動手為他剃須,說她最不喜的便是蓄須的男人,將來師尊老了後,可千萬不要那樣呀。
次日醒轉,定清便再也尋不到她蹤影。
……
往後記憶全然變成黑灰,好似浸泡在漫天灰燼中,烏壓壓一大團。
看到此處,傅驚塵隻覺意識顛倒,天旋地轉。
他確認。
定清的記憶中,從不曾有“芳初受孕”這件事。
修道到定清這個地步,能控製自己精元,無需羊腸魚鰾,也能不讓女子受孕。
從一開始,定清的打算便是要助芳初成仙,大道在前,又如何會讓她繁衍子嗣、損她身體呢?
若從始至終,芳初都不曾懷孕,那麼,他和青青——???
嘴唇溢出一絲血液,畢竟還是人類肉,軀,難以承載百餘年的深沉記憶,往事曆曆,頭痛欲裂。
晉翠山上,方回燕看著唇角溢血的傅驚塵,大驚失色:“怎麼了?”
傅驚塵不言語,而十餘步外,終於趕來的溫麗妃抽出大刀。她瞧得出此刻傅驚塵身體有異,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寒光烈烈,大刀揚起,被方回燕以劍格擋。
方回燕急切:“萬萬不可,師姐!青青被莫不欲施咒法帶走,如今下落不明;傅驚塵用了師尊的記憶珠,如今隻有他能弄清楚那咒法作用、找到師妹下落——況且,他今後有了師尊記憶,說不定也不再是以往的傅驚塵。”
——若傅驚塵徹底被定清的記憶占據,遵從定清遺命,那豈不是傅驚塵的身軀、定清師尊的魂魄?
溫麗妃發抖:“如何能讓此魔頭得到師尊的記憶?今後難道要你我稱他為師尊嗎?”
方回燕更痛苦:“……也可能是師母……”
他痛苦的點可太多了。
有了師尊記憶的傅
() 驚塵,算不算得上他們師尊?
作為師尊轉世的青青,若繼續和傅驚塵維持男女歡好的關係,那算不算師尊和自己歡好?
今後每次,師尊能否感覺自己在X自己?
……
僵持不下,方回燕撥開溫麗妃的刀:“先救青青要緊啊。”
溫麗妃皺眉蹙額,盯著傅驚塵許久,方艱難收刀。
傅驚塵不曾聽到外麵聲音,他閉眼,尚在讀定清的記憶。
暗紅腥臭的血液,黑暗暗的晉翠山,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芳初以身祭奠的劍救下了定清。
清水派上下那麼多弟子,隻有他一人受劍格擋魔氣,方活了下來,留有一絲氣息。
唯有摯愛能抵消人心惡念所化的黑魔。
定清終於看清自己的心,卻是在芳初過世之後。
她當初是甘心赴死,還是如何?
她那樣怕痛,殉劍時在想什麼?
一切都再不能知曉。
定清強撐著身體,用最後的力氣將芳初化的劍藏在懷中,以血哺育;同生共死符未能完全解除,尚留了芳初的一絲氣魄在他體中,猶如那夫妻結發的一縷,細細如絲線。
這殘餘的一絲殘魄,成了定清挽救她的最後希望。
為避開天道責罰,定清於清水派中閉關。名為靜養,實則在儘自己全力,行逆改天道之事。
他早早看出芳初命運,窺伺天機,知道她不會再有來生,這是她最後一世,止於孤命。
那便交換。
用他這一生修為,一世功德,成仙的機會,去換她殘魄再入輪回,換她不再孤獨一生,換她有父母疼愛、師長關心、朋友喜歡、弟子忠心,換她前程坦蕩,換她從新開始的光輝希望——
一顆異眼剜下,再剜下自己血肉,為她重塑肉身;
一顆異眼贈予她,要她從一開始便有自保的本領,免得再被人戕害;
擇心地至善的溫華君作為徒弟,是芳初最想要的那種母親;
定清悉心教導,又算出如父如母的方回燕、溫和姐姐楚吟歌、兄長展林、調皮的姐妹季從儀、天真妹妹孟神愛、固執弟弟謝垂星……
清水派每一個弟子,都是定清慎重選擇。
都是芳初曾描述過的、期許的家人。
她什麼都會有。
但也不再是芳初。
輪回轉世,魂魄還是她,卻也不再是她。
做儘這一切布局的定清,逃不過天道的最終審判,他本已甘心接受,卻又在閉關滋養殘魄時,無意間察覺到事情真相。
原來煉劍的那日清晨,芳初的異眼終於成型;而她用異眼做交換,和莫不欲達成交易,換來一個沒有兌現的承諾。
一切都是為了幫定清,可莫不欲在其中又充當了坑蒙拐騙的角色,上欺下瞞,悄悄地竊走她的異眼,還妄想著她以身殉劍屍身無存、不留蹤跡。
黑魔誕生於人性之惡,人心
之惡,又遠勝於妖魔。
惡人不死儘,黑魔是除不儘的。
黑魔分出的那幾縷魔氣,入了幾人的身體,避人耳目,悄悄增長;惡人在這世間,步步走上高位,呼風喚雨,好不威風。
若縱容莫不欲繼續下去,縱使助芳初輪回轉生,他也會不遺餘力地毀掉她,再度奪走她異眼。
人的生長和修煉需要時間,這一世,莫不欲走在她前麵。
“所以,”溫和的聲音響起,“我選擇成為你。”
傅驚塵睜開眼睛。
眼前已不再是晉翠山,周遭是空寂無邊的暗沉黑海,他站在黑沉沉的海水之上,麵前站著白衣勝雪的定清。他不再是垂垂老者的模樣,而是生著和傅驚塵一模一樣的臉龐。
這裡是定清的神識。
他留了最後一縷神識在記憶珠中,等待著傅驚塵讀取,為他解惑。
“為何這般看我?”定清不疾不徐,“你既已經讀完我的記憶,也該知道自己從何而來。我就是前生的你,你便是後世的我。”
傅驚塵不說話。
他需要時間來消化。
“上次時空交錯的會麵,多謝你提醒我,”定清的神識從容,“我選了傅驚塵已死的軀體,將魂魄附著於上——彼時他是凡人之軀,還是毫無功法的孩童,著實承載不住如此龐大的記憶,所以我提前剝離記憶珠,隻等你此刻取走。”
傅驚塵終於出聲:“你算儘一切,為何不早早告訴我?”
“難道你還不知道?”定清的這縷神識蹙眉,“魂魄附著於軀體上,軀體便會漸漸長成魂魄本來的相貌——你和青青,生的與定清和芳初一模一樣——這般明顯的事情,無人提醒麼?葉靖鷹也不曾提醒你們麼?他此刻應該還活著。”
“是啊,”傅驚塵冷冷,“他告訴我,我和青青是定清與芳初的孩子,未出世便死亡,由定清用異眼送去轉世。”
定清罕見地沉默了。
片刻後,他問:“你信了?”
傅驚塵說:“否則?”
定清:“親兄妹?”
傅驚塵:“嗯。”
定清:“你已失了元陽。”
傅驚塵:“給了青青。”
沉默,恒久的沉默。
傅驚塵問:“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定清沉吟許久,緩聲:“原來我如此禽獸不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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