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依舊沒等到慕秋開口說話,衛如流越發煩躁。
平日裡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嗎,現在他想聽她回答的時候,她反倒閉緊了嘴。
行雲似乎是察覺到兩人間的古怪氣氛,晃起馬尾,用馬蹄刨著腳下鬆軟的泥土。
馬背因它的動作顫抖起來。
察覺到慕秋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衛如流拍了拍行雲,它才重新恢複了平靜。
衛如流壓著自己的脾氣,在沉默的僵持中敗下陣來,耐著性子換了一個話題。
“和我說說為什麼怕騎馬?”
知道她怕騎馬的原因,他才能更好幫她克服這種恐懼。
他幼時喜歡用聖人訓言來講道理。
後來遇到問題了,就用手裡的刀來講道理。
總之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如今偏偏遇到一個不能用刀來講道理,隻能用耐心去磨她的人。
在衛如流的耐心到達儘頭前,慕秋終於開口。
她很平靜地說著墜馬的事情,說著自己護著鬱墨,說著自己就要被高高揚起的馬蹄踩到頭上時,那匹馬被侍衛用箭捅了個對穿,噴濺而出的溫熱馬血淋了她一身。
慕秋說:“當時我們騎的那匹母馬,同樣很溫馴。它還特彆親近我。”
可即使如此,它發狂時,還是險些要了她的性命。
慕秋抽了抽鼻子,不抱任何希望問道:“你能理解嗎?”
衛如流肯定道:“能。”
慕秋抬起頭來,自下而上凝視著坐在自己麵前的衛如流,彎著唇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沒有信他這句話。
暖黃色的燭光傾瀉在她的頭發上。
青絲散落在她身上,如鍍月霜。
衛如流突然伸出手,勾住她被風吹得揚起的一縷頭發,用指尖纏繞著她的頭發。
就像是要拘住天上月。
“我遇到過很多次刺殺,還上過戰場。”他輕描淡寫,卻份量十足。
慕秋的頭發很柔軟,隨著衛如流的動作,纏綿在他指尖不願離去。
熟悉的梔子香再次充斥著他的鼻尖。
他的身上好像也因她的靠近,沾染到了這種淡雅的香味。
慕秋因他的話怔愣片刻,才連忙將自己的頭發從他指尖解救出來。
衛如流的心情重新恢複愉悅。
他問道:“你覺得我的武功如何?”
慕秋用手指梳著那縷被他把玩的頭發:“很強。”
“如果再遇到你小時候那種情況,你覺得我能在第一時間趕到,在不殺馬的情況救下你,令你毫發無傷嗎?”
“……”慕秋張了張口,“也許能。”
能以一人之力血洗刑獄司,衛如流彆的地方不提,武功絕對是一等一的強。
“肯定能。”說著,衛如流反握住她的右手,用了巧勁讓她的右手鬆開自己的袖子,語氣裡帶著些許詢問,“現在讓行雲走幾步?”
慕秋深吸口氣:“好。”
衛如流拍了拍行雲的背,行雲會意,慢慢沿著他們來時的路走出去。
走了大概十幾步,不用衛如流開口,慕秋慢慢鬆開他另一邊袖子。
她睜著眼,感受著在馬背上的滋味。
其實還是有點害怕,但這份害怕在她的承受範圍內。
行雲很快就走到了驛站門口,在衛如流的示意下,行雲往驛站外走出去。
要是想讓馬兒有足夠的地方撒開腿跑,還是得到外麵的官道上。
驛丞正在陪簡言之飲酒,他坐的位置恰好正對著大門。
他揉了揉眼睛,望著門口放下,驚道:“簡大人,好像有人騎著馬出去了。”
“哎——”簡言之一聽就知道是誰了,端起酒碗,“沒事沒事,這件事我知道。來來來,我們繼續飲酒啊!”
行雲繞著驛站,在驛站周圍的林子裡走來走去。
走了約有半刻鐘後,衛如流感受到慕秋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不少,他故意一夾馬腹,讓行雲小跑起來。
猝不及防下,慕秋一驚,氣道:“你就不能先提醒我一下嗎!”
衛如流淡淡道:“不能。”
慕秋越發氣惱。
行雲跑了一會兒,衛如流還是方才那個欠揍的語氣:“你沒有害怕。”
慕秋這下是又好氣又好笑。
所以剛剛他是故意的,就為了讓她對他生氣轉移注意力?
“要再快些嗎?”衛如流這回倒是提前問了。
等到慕秋點頭,衛如流揮動韁繩,催促行雲加快速度。
馬匹在疾馳,冰冷的風從慕秋耳畔呼嘯而過,帶著夜間特有的涼意。
除了風聲,雀鳥叫聲,慕秋還能清楚聽見衛如流的呼吸聲。
不輕不重,卻讓人無法忽視。
她隻要稍一仰臉,便能看清他的喉結,以及輪廓分明的下顎。
“怎麼不說話?”衛如流沒發現她的不對勁,在她耳邊低聲問道,“還在害怕嗎?”
慕秋迅速挪開視線,往斜後方仰了仰身子,拉開她和衛如流之間的距離:“比白天好多了。”
衛如流瞧不得她這種要和他拉開距離、撇清乾係的做法。
實在是刺眼極了。
他勒停馬匹,用手掌撫摸著馬匹的背,問慕秋:“你要不要自己騎會兒?”
一個“好”字已經滾到了唇齒間。
就在這時,大伯母說過的話在慕秋腦海裡回響。
慕秋心下輕歎,出聲拒絕:“不了,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衛如流沒多想。
她今天趕了一天路,折騰了一天,沒精力也是正常的。
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他再抽空教她騎馬就好。
“好,我送你回去。”
慕秋與他打起商量:“你能不能放我下馬,讓我走回去?”
衛如流笑了一聲:“抓緊我。”說罷,雙腿夾著馬腹,竟是催促行雲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慕秋壓根沒做好準備,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進他的懷裡。
最後強行穩住身形,一頭砸在衛如流左肩上。
衛如流被她砸得悶哼一聲:“這是在報複我?你不疼嗎?”
慕秋捂著額頭,那裡怕是已經紅了一片。衛如流的身體未免也太硬了些。
馬進入馬廄裡,衛如流拎起燈籠到她額前,伸手想撩開她額前的發。
慕秋迅速躲開。
她爬下馬,與衛如流道了謝,轉身離開馬廄,直直回到她的房間。
這一小小插曲並不影響衛如流的好心情。
再啟程時,簡言之騎馬跟在衛如流身邊,覺得相比起昨天那種凜冽如冬的滋味,今天真可謂是溫暖如春。
果然,上司心情好,身邊的人才能活得愜意舒服。
但這種溫暖如春的滋味才持續半天,又再次叫停。
***
中午,眾人停下休整。
慕秋坐在火堆旁。
比起昨天,今天她的狀態好了不少。不需要沈瀟瀟攙扶著她下來,還有力氣自己下馬。
坐了一會兒,慕秋覺得無聊,去問人要了一小袋子紅花生,把它們倒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慢慢烤著,時不時會用木棍撥弄一下,免得花生受熱不均勻烤糊。
簡言之餓了,鍋裡的飯還沒開,他隻好到處轉悠。
路過慕秋身邊時,他笑著打了聲招呼。
慕秋把花生從火堆旁邊扒拉出來,問簡言之:“要吃些嗎?”
簡言之眼前一亮,盤腿坐到慕秋身邊:“那我就不客氣了。”
接過慕秋遞來的一把花生,簡言之手一用力,剝開花生外殼,再用手掌揉搓兩下,抖掉紅色外衣送進嘴裡。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食物,但簡言之吃得很享受。
這種享受是會感染身邊其他人的,慕秋眼裡帶了些笑意,也跟著剝起花生來。
禁衛軍副統領針對揚州的事情,找衛如流聊了一會兒。聊完正事,衛如流一扭頭,就看見了坐在火堆旁的慕秋和簡言之。
周圍其他火堆都坐滿了人,隻有慕秋在的那個火堆還空蕩蕩的,衛如流二話不說,直接走了過去,在慕秋對麵坐下。
簡言之吃完手裡那些花生,瞅著慕秋。
慕秋笑著又給簡言之分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