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瀕死之時,求生意誌前所未有的強大,必是會掙紮的。
比如上吊,就算做決定時存了死誌,就是要死,凳子踢開後,也會下意識抓住勒在頸間的繩子,理智和意識不斷打架,造成死亡或後悔的結局。
勒在死者頸間的麻繩有些粗糙,扭股而成,在死者頸肩臉側皆留有細微碎屑殘留,按理說不可能蹭不到手上,但就是沒有,死者的手掌,指間,指甲縫裡都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蘇懋趁人不注意,驗過死者狀態,確認死亡,新死,可這個上吊狀態不對勁,他大腦迅速轉動,各種思考。
這一思考不要緊,他隱隱想起了點東西,旁邊人吵架,起哄架秧子時,提到的人名官職,莫名有熟悉感,還有方才一路走過的宮巷和宮殿名字……
好像是自己看到的一部裡的內容?
法醫工作忙起來是真忙,加班日夜連軸轉,不忙的時候,也是真懶的動腦子,他偶爾鹹魚癱時會刷刷網絡,也不長情,因工作原因很少看完,記憶中,斷斷續續翻過一本權謀類,內有宦海起伏,人性掙紮,多個皇子奪嫡之戰,再加一個前期光鮮,後來被廢的太子……國仇家恨,兒女癡纏,可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模糊,隻隱隱記得,這個廢太子很特殊。
好像不管哪個朝代,第一個被立為太子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書裡這位廢太子也是,前期如何鮮衣怒馬,以少年之身創不世之功,也逃不過命運,不僅被廢,名聲還十分不好,是朝野內外皆知的瘋太子,說他在被廢後性格大變,殺人無數,瘋命一犯無人敢近身,近身必死。
不過這個瘋太子隻是書中重要背景,正麵提及時並不多,所有流言伏筆都隱隱暗示,壞事都是他乾的,他最陰詭最喜怒無常最變態,隻有彆人想不到的,沒有他不敢乾的,偏他能力超強,想做什麼就能做到,想要什麼都能得到——除了那個金鑾殿的至尊之位。
人物有些過於紙片和標簽化,似乎是為了‘太子必須被廢,必須反派’邏輯強行要這麼寫,蘇懋當時的觀感就是,太子實慘。
人們對太子觀感也都不一樣,有認為他少年過於招搖終遭反噬活該的;有認為他看似凶殘實則怯懦不值一提的,隻敢在自己宮殿耍橫,不打起精神應對其他皇子,是自己放棄了自己,之後必死下場是自己選的;有人還在觀望,認為他其實很有實力,它日卷土重來未可知……
但不管哪種人,都不敢靠近奉和宮。
這位廢太子自己呢,他怎麼想的?
蘇懋心中千頭萬緒,思緒發散,彆人也終於注意到了他——
現場所有人裡,唯他最奇怪,不關注彆人吵架,不在意這是什麼地方,一門心思全放在了屍體上,這麼認真看……他不會害怕的麼?
這裡是奉和宮,瘋太子的地盤,剛死了人,他怎麼敢!
然而更沉浸於吵架或起哄架秧子,熱鬨不嫌事大的三個人,眼角餘光根本沒給過彆人,隻盯著彼此,徐昆雄掐架掐的聲音都細了,越戰越勇:“……歸副司使不若好生講清楚,方才在乾什麼!帶了人過來,打發小太監們回去,又不立刻來門口稟報送人,還說心裡沒鬼!身潛暗處不出,不是搞事是什麼!這裡是太子宮殿,你安敢放肆!”
歸問山耷拉著眼梢:“你也說了這裡是太子宮殿,新人年紀小,沒輕沒重,咱家就不能交代點話,非要讓人兩眼一抹黑進來?”
語頓,他話音一轉,更不客氣了:“徐右副門正才是,剛巧這死了人,剛巧你就在這裡——”
“這裡是太子的奉和宮,咱家是太子的門正,不在這在哪兒?”徐昆雄冷笑一聲,“這皇宮大內,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怎麼在你眼裡是洪水猛獸,進來個人還要交代,怎麼著,怕咱家吃了他?”
此話一出,現場陡然一靜。
在宮人麵前,說皇宮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你認真的?紫禁城哪口井裡沒填過人?
歸問山斂眉:“口出狂言,姿態倨傲,恐為貴人不喜,徐副門正如此口無遮攔,看來是不怕慎刑司了。”
徐昆雄眼底聚起暗芒,立時回懟:“小小寶鈔司,就敢在太子殿前叫囂,想來半月前送到西邊的草紙得了賞,知道還有下一回?”
慎刑司,賞宮人戒律,無論太監宮女,犯了事都會被送過去,九死一出,刑罰之重讓人甚至不敢私下議論,此司目前在東廠廠公轄下。
至於西邊麼,因與東廠廠公打擂台,西廠廠公特意選了最西邊的位置,說是方位旺他,自己在京城挑宅子選西邊的,手底下人也衝著西邊籍貫的挑,遂很多時候人們私底下提到這位,都以‘西邊’兩個字代替。
把東西兩廠抬出來,是自己有靠山,警告對方不要太過分,還是攻擊對方有靠山,這眉眼官司中的暗潮湧動,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一旁小郡王慢悠悠搖著扇子,眼珠子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有興致極了:“人命之事,安能草率,是得說清楚,皇貴妃娘娘壽辰將近,本郡王奉皇上之命看望太子表兄,既遇到了這種事,自得問一聲,不好囫圇過去。”
甭管後頭都哪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能大得過皇上去?
小郡王扇子搖的穩極了。
各種話術灌了一耳朵,蘇懋有些替這位奉和宮的廢太子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