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懋抬眉,表情平靜:“無人問,無人管,便對麼?”
“你知道什麼……你這種不走規矩的外來貨,懂什麼!”
吳永旺冷笑:“小太監進宮,前路不明,或許都沒有前路,貴人跟前規矩大,稍有不慎,是要丟命的,規矩學好了,許能苟延殘喘,吃喝不錯,學不好,必死無疑。宮裡沒有秘密,所有的事大家都看得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可麻木了,也還是怕死的,怕死,就總希望天降助力,有人庇護,好歹留條命,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
“於是我告訴他們,我比你們厲害,比你們懂規矩,我可以帶著你們抱團,在這皇城活下去,但我比你們大,你們就該被我使喚,被我欺負,但是呢……你們也隻能被我欺負,都知監的事都知監自己了,隻要你們聽話,做的好,一旦貴人主子見責,我不會替你們頂罪,但我能保你們一條命,不讓你們死……”
吳永旺笑容得意:“我從抓住一件小事,一個小機會開始,讓他們信服,讓他們跟隨,宮裡本就規矩大,他們害怕,不懂,沒彆的人跟,隻能跟我,就算我有一二失誤,沒保住某個人,又有什麼關係,我可以編織一個借口,告訴他們,不是我不幫他,是他壞了我的規矩,都知監的規矩,沒有聽話,所以活該,你猜剩下的人會怎麼想?”
不用猜,蘇懋也知道,剩下的,會更聽他的話。
當把所有做不到的事,變成‘不是做不到是我不做因為你們犯錯了’時,眾人隻會更戰戰兢兢,更想抱緊眼前這根救命稻草。
吳永旺勾唇:“我十歲就會玩這一套了,徐昆雄隻是個沒腦子的東西,那時年紀大都要調走了,竟然還妄想管我,妄想掌握都知監,做什麼美夢呢?”
他淡淡掃過童榮:“缺乏耐性,熬不住,越大越受不了委屈,這才哪到哪,等你到貴人主子麵前走一趟,就會知道現在的日子有多輕鬆。”
最後,他看向蘇懋:“人呢,拋卻所有羞恥心,拋卻內心的堅守,父母教過的善良,最後連自己都拋棄了,隻剩下野獸本能,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掙紮,本能的恐懼與戰栗——多有趣,多讓人興奮不是?”
這玩意兒是個變態,變態啊!
薑玉成搓了搓胳膊,感覺自己還是差遠了,紈絝而已,比這起子人有良心多了!
蘇小懋你倒是動一動啊,小心被這玩意兒給傳染了,腦子壞掉!
蘇懋並沒有被嚇到,眼底仍然是一片明亮到銳利的光芒:“可你也不是你自己,你隻是彆人的棋子。”
“哈哈哈哈——”
吳永旺突然大笑出聲:“我原還道你聰明,不料是個傻子,在這皇城裡,我是彆人的棋子,你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任何人的棋子,所有人都一樣,彆人的事我管不了,我自己的地盤,自然可以儘情玩!”
“凡我圈出來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既然上天選擇了我,這都知監就是我的遊戲場,我出不去,也不必出去,當然要縱享人生!”
薑玉成皺眉:“為何一定要這麼做?”
他看這吳永旺挺聰明的,就是走歪了路,如果一心走正道,前途必然可嘉。
蘇懋低眉:“因為他必須得這麼做,必須持續運行所有規則,他心軟退卻的那一日,就是他死之日。”
“啪啪啪——”
吳永旺鼓掌,眼底暗芒湧動:“我竟不知,你如此懂我!你該同我站在一起的,蘇懋,為何之前不展露你這些本事?若你早些看向我,我二人便可在這皇城大展身手,所向披靡!”
他就是不能停下來,也停不下來,他也不願停下來,站於眾人之巔,難道不爽麼!
蘇懋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前番多種布置,讓宮人排擠我,說我壞話,暴力欺辱我的人,是你,對麼?”
吳永旺陰了眼:“誰叫你多管閒事!你敢挑釁我,我自然要給你點顏色看看,我早就知道,你會壞我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今番又怎會失敗!”
似是氣到極致,他突然掏出靴中匕首,暴怒撲向蘇懋:“不願是我的人,就去死吧!”
“啊——”
“小心——”
大殿人齊齊動作,不同的是,徐昆雄等立刻抱頭後退避開,薑玉成直接抓著扇子跑了過來。
但有一方,比所有人動作都更快。
屏風突然被踹飛,現出後麵的人,金冠玉麵,輕袍緩帶,姿容貴雅如君子,眉目冰霜融暗海,不著華袍,氣勢已然十足,不是廢太子是誰?
“放肆。”
廢太子不知從哪拿了個瓷片,隨手一扔,就穿透了吳永旺右肩,將人狠狠摜到地上——
“誰準你在孤麵前動兵刃的,嗯?”
吳永旺捂著傷口,人都僵了:“您為何……”
“孤有瘋病,你不知道?”
廢太子微微一笑,踩住了吳永旺右肩傷處:“孤的人,你也配動?”
這是第一次,蘇懋看到太子的笑,也是第一次,隱約明白他為什麼平時不笑。
不笑,未必心情不好,越笑,殺意越濃。
吳永旺的慘叫聲都快傳出二裡地去了,他還未放腳,甚至頗為愉悅的碾了碾。
……果真有點像有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