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和六皇子到了,在門前撞了個對臉,還齊齊看到了大皇子,拱手行禮:“大皇兄也在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側身,露出端坐椅子上,仍未起身的廢太子,這意思,不止本王,還有一位在呢。
四皇子修眉細目,中庭略長,看起來極有富貴氣:“宮中連發命案,母妃執掌後宮,為恐她擔心,於情於理我都得來一趟,不想竟是慢了。”
六皇子相貌並不出挑,隻一雙眉極濃,未語先笑:“如知殿離明光宮不遠,馮娘娘這幾日身體欠佳,受不得驚……若是知道幾位兄長都在,弟弟也不必這般著急了。”
兩個都有正當理由,你大皇子呢?怎麼也來了?
大皇子一臉高深:“這個吳永旺可了得,小小太監,誰的人都敢殺。”
四皇子持正:“顯然高枝不好攀。”
六皇子微笑:“什麼時候,都得守規矩麼。”
……
幾個皇子的話點到為止,從寒暄言語到動作都裹著意味深長,蘇懋一邊暗自觀察,一邊腦子轉得飛快。
四皇子的母親章皇貴妃是後宮中份位最大之人,母子倆向來以此為榮,最講規矩,看他說的話,擺出的姿態,也是這調調,為何說出‘高枝不好攀’這樣的話?
名正言順的皇後嫡出太子都被廢了,在他眼裡,還能有誰是高枝?馮貴妃麼?
蘇懋感覺,這是一句反話。
死者孫守勤走的是西邊的路子,將要去西廠做小太監,西廠也是閹人,四皇子一定瞧不上,李柏就不一樣了,是幫馮貴妃養花的,馮貴妃幾年盛寵不衰,把彆人都擠得沒地方站了,四皇子和母妃利益一體,休戚相關,大概這話,點的就是李柏。
六皇子也很有意思,跟著四皇子的話,說人都得守規矩。
要說這宮裡,最不守規矩的,就數馮貴妃,這位娘娘什麼事都能乾得出來,不然也不能落個‘妖妃’名號,偏昭明帝就吃這一套,寵著疼著,還不許彆人說。
第二不守規矩的,就是六皇子本人了,雖生母早逝,也不是過不下去,偏偏找個什麼‘救命之恩’的借口,抱馮貴妃大腿,不管晴風雨雪,每日請安不斷,他今年也有十六了,非是什麼小兒,馮貴妃年紀也不是很大,未至三十,如此不避諱,全為利益,半點不怕彆人挑嘴。
他說不守規矩,指的又是誰?
蘇懋下意識看了眼吳永旺,發現後者眼神眼神非常不對勁,似對四皇子六皇子都很忌憚,神態也未有半點放鬆。
反倒大皇子是房間裡最為放鬆的一個,像是在看熱鬨:“不守規矩,就該罰啊。”
他視線掠過座上始終一言不發的太子,暗意非常。
四皇子肅容:“這不是凶手已經認罪?不若按律處置。”
六皇子微笑:“四哥說的對,大哥身先士卒,對不法之事零容忍,還特意提醒你我,理當奏明父皇,嘉獎一二。”
太子仍未說話,仿佛一切與他並不相乾。
蘇懋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這養水仙花的李柏,該不會是四皇子示意吳永旺殺的?李柏‘攀高枝’,幫馮貴妃做事,馮貴妃近來好像又從皇上那裡得了賞,拿盆水仙花當賀禮,瞧不起誰呢?搞不了馮氏,還搞不了你一個小太監麼?
六皇子見四皇子動了,也找吳永旺,挑了個將要去往西廠當差的孫守勤殺了,正好前邊有四皇子手筆,挑起人查出來,正好全推到四皇子這,說都是他乾的,他一個皇貴妃之子,竟然不守規矩,以身作則,還在宮裡狂什麼?
吳永旺呢,本身掌控都知監,運行自己的那一套‘規矩’,他的確在都知監一人獨大,想做什麼都行,但在彆的地方,也的確要做聽話的狗,否則什麼都保不住。
他可以隨便點殺都知監的人,狂妄之時,甚至可以暗害彆處的宮人,低階的宮婦,他可以有各種理由,各種動機。看不慣李柏,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殺,為什麼偏要現在?
孫守勤誰知道他的秘密,猜到了他殺了王高,但都知監的秘密本也算不上秘密,孫守勤謹慎,有些話也不會往外說,風險的確是有風險,動手卻不必那麼緊迫,為什麼要殺……恐怕就是來自‘上頭’的意思。
一盆水仙,看起來隻是珍貴品種,賀禮,其實是權力的顯現,利益分配權的爭搶,四皇子六皇子……蘇懋想,這裡或許還有東廠西廠力量挖掘的問題。
的確有皇子在暗地裡掰手腕,想要以小見大,試探的是後麵貴人主子的意思,甚至皇上的偏心,就是……有點太不把奉和宮當回事了。
這一局,有人在掰手腕,有人在觀望,有人試圖攪亂一池水。
太子估計是知道四皇子六皇子都在做什麼,也知道大皇子在想什麼,幾處幫忙瞞,或者透消息,才能不聲不響的遊走四周,看熱鬨或救他,或者——拿下如知殿。
蘇懋不覺得太子受到了四六皇子邀請,他那樣說,不是轉移大皇子注意力,就是提醒馬上進門的兩個皇子,沒見四六這兩個皇子說話時一直忽略太子,並在大皇子暗示,不守規矩的也有太子一個,理應處罰時,四皇子和六皇子齊齊避重就輕,前一個當沒聽懂他的暗示,直接說不懂規矩的凶手已經認罪,按律法處置就行,六皇子則暗言大皇子這麼愛看熱鬨,是不是得讓父皇知道知道,至於屆時受賞還是受罰——皇上最煩什麼事,你我心知肚明。
大皇子這才沒再說話。
結果上看,四六皇子護了太子一把,事實上看,整個過程他們看都沒看太子一眼,也沒表現出擔心或親近,那這個行為並不是出於真心,而是不得不這麼做……
怪不得太子這麼悠然,怕是所有準備拿捏,都做在了暗裡。
蘇懋腦子轉的迅速,那邊皇子們事情了結的也迅速,當即共同決定,吳永旺膽大包天,知法犯法,慎刑司都不用過了,直接猝死。
吳永旺沒什麼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蘇懋垂了眼。自皇子們出現,這件事就不是他一個太監能管的了。
他以為這個案子裡,有加害者,有受害者,有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現在的加害者都曾經是受害者,可最後,所有人,其實都是受害者。
可這些,其實並沒有人關心,都知監的太監們如何,是生是死,過得好還是不好,貴人們都不關心。
“除吳永旺外,這童榮徐昆雄似乎也都有些問題。”
三位皇子對這兩個人的處置出現了分歧,童榮還好說,徐昆雄怎麼說都是奉和宮副門正。
太子終於起身:“罪不至死,罰去侍奉恭桶吧。”
侍奉恭桶,也就是刷馬桶。
活多又累不說,那味都受不了啊!
徐昆雄直接跪下了。
“孤身邊離不了人伺候——”太子看了眼蘇懋,“還不過來?”
蘇懋哪敢不聽話?馬上走到他背後。
薑玉成眼珠子滴溜一轉,也跟著小跑了過去。
太子隻當沒看見他,撫了撫不見褶痕的袖子:“都知監離孤太近,日日吵鬨,煩的孤頭疼,倘再這般下去——孤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意思是你們隻管鬨,反正我瘋,不讓我滿意,會殺人哦。
大皇子那邊頻頻示意,要治他不守規矩,他卻以自己‘瘋命’為武器,反製,還提要求了!問就是你敢不敢現在下手搞我,你敢,四皇子和六皇子等著呢哦。
這倆能護他一次,就會有二次,起碼在這個如知殿,被捏了一定把柄的地方,誰都動不了!
四六皇子齊表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得從嚴整治!”
“宮中隻有宮中的規矩,何來小圈子規矩!”
沒有人關心,沒有人過問的,都知監的規矩問題,就這麼,不能忽視的,即將要被解決了。
因為太子的一句話。
蘇懋突然心有所感,或許權力……也不是那麼可怕的東西。它可能是,發自真心的關懷,不如我們強大的人。
或許,一個人有多被彆人需要,就擁有多大的權力。
走出大殿,蘇懋突然止步,握住太子的手:“給我看看。”
太子不動聲色掃了眼四周,低眉看著麵前不懂規矩的小太監:“嗯?”
“不是傷了?”蘇懋掰開他掌心,果然見紅,將自己帕子拿出來,給他綁上。
他就知道,如知殿擺設都少的很,碎瓷哪來的?
隻能是捏碎了茶盞。
太子勁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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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發啦~小冷文謝謝寶寶們的支持!(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