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素雅的曹國公府上,一貫安靜肅穆。
隻是這兩日,卻是顯得格外吵鬨。
榮熙公主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不過她唯獨一點,卻是極其護犢子。她隻生下來曹劉這麼個寶貝疙瘩,而且這塊疙瘩還挺會做人,雖然在女人上總是愛栽跟頭,可是出入朋友成群,姿態優雅,風度翩翩,再有早幾年在外遊曆的經曆,偶爾交際時,說出去都有幾分臉麵。
結果這寶貝疙瘩居然被人給捅了,這讓榮熙公主如何不惱怒?
曹劉在家裡養傷的時候,一貫不愛出頭的榮熙公主已經去了兩回彭家,鬨得不可開交。這讓原本剛剛避開京城關注的彭家,又一次成了眾人的焦點。
這對彭懷遠來說,怕是覺得倒黴透頂。
可是曹劉這心裡也是難熬。
他是最不希望榮熙公主去鬨事的人,可是一直對他百依百順的榮熙公主唯獨在他的事情上絕不肯退步。
她將曹劉的勸說當做是忍讓,由此聯想出來的腦補將曹劉變成個可憐蟲,心裡的痛恨再生,對彭家更是恨不得咬下一口肉來。
曹劉捂著腰間的傷痕,實在是哭笑不得。
榮熙公主以為他是在忍讓,可是曹劉實則是在害怕。
如果榮熙公主惹出來的動靜吸引了其他的視線,甚至是將……也引過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曹劉躺著養傷了幾日,實在是不敢再熬下去,連忙爬起來,捂著腰間的傷勢親自去了榮熙公主的主院一趟。
榮熙公主相貌柔美,漂亮異常。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可是從她的麵容上卻看不出來任何歲月的痕跡。
這是一個被歲月優待的女人。
當她從軟塌看向曹劉的時候,便是他這做兒子的,也深感娘親容貌之秀麗。
曹劉的好麵相大部分是繼承了榮熙公主。
而他從小在榮熙公主的身邊長大,對於女子相貌的要求也實在苛刻,即便是榮熙公主在看到彭二時,也著實清楚這個女子的秀美。
怨不得她這兒子會看上彭二娘。
“你是說,其實是你看中了人家姑娘,結果頑了,卻不負責?”榮熙公主一雙美目看向曹劉,不鹹不淡地說道,“不會是為了你的小情兒來解釋,所以才找的借口吧?”
在榮熙公主的心裡,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在婚前肯定也是不能夠這樣胡來的。
未經媒妁之言,怎可胡亂私定終身?
曹劉為了勸住他這愛子的母親,可實在是豁出去了,他無奈地說道:“……其實,乃是因為焦明香去世的事,我心中略有難過,不小心在彭二娘的麵前表露出來,這才……”
榮熙公主吃茶的動作一頓,“你招惹了一個還不夠,結果卻是招惹了兩個?”
曹劉心道,以您兒子這長相,難道隻值得兩個?
可他麵上可不敢這麼說,隻是訕笑著說道:“這不是一時糊塗,這才……”
榮熙公主一巴掌甩在曹劉的腦袋上,凶巴巴地說道:“你可倒是好,你父親與我都是疲懶的性格,怎麼就會生出了你這麼個多情種?罷了罷了,既然彭家的事情,你自身也有責任,那彭大娘的事情,我便不再苛求了。這幾日|你給我關在家中禁足,切不可再出去胡鬨!”
焦明香這女子的聲名,榮熙公主也略有耳聞。
秀外慧中,卻是不錯,可惜就是命數不好,早早去了。
如果曹劉真的看上了焦明香,硬要娶進來,也不是不行。可是從曹劉剛才的說辭中,榮熙公主卻看得出來,不管是焦明香還是彭二,在她這兒子的心中,怕是隻有紅袖添香的份,可算不上真的入了心。
等趕走了曹劉,榮熙公主才深深歎了口氣。
伺候的嬤嬤輕聲說道:“公主,世子雖然有些貪好美色,可是彆的地方上,卻是沒有半點毛病的。”
榮熙公主搖頭,“彭家也就算了,彭二是大夫人所生,他爹也不過是個四五品官,算不得什麼。可是焦明香……我現在隻得慶幸這女郎去了,不然焦家的焦連安,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脾氣。再加上,焦連安和焦氏本家交往過密,如果劉兒這事情泄露出去,唉……”
怕是連曹劉的名聲都要敗壞了。
她算是知道曹劉為何今晨巴巴過來,怕是擔憂自己從前的事情都被掀出來查,反倒是自己沒理了。
嬤嬤無奈說道:“這也怪不得公主,誰能想到……”
“罷了,劉兒這性格,讓他受挫也便罷了。讓他院子裡的人伺候上點心,免得耽誤了傷口愈合。”
“是。”
那廂曹劉回到屋內,卻是捂了捂腰間的傷口。
到底是有些疼的。
那繡花的剪刀看著不大,可是那尖尖卻是磨得極其陰損,戳進來的時候再劃開,可真是疼得要命。曹劉雖說是年少在外麵四處走動,可他畢竟是曹國公之子,是公主唯一的嫡子,身邊跟著伺候的人不在少數,何嘗真的受傷過?
小廝楊凡扶著曹劉坐下來,無奈地說道:“世子,您這是何必去公主殿下麵前自汙呢?若是能夠讓那彭大娘子搓搓氣焰。也是好的。”
他家世子這是什麼身份的人,居然隨便就傷了,連句道歉的話都不必說,這是瘋了不成?
曹劉一巴掌甩在楊凡的腦袋上,看他這動作,看他這姿勢,倒是跟榮熙公主也差不離了。他皺著眉頭說道:“你以為這是什麼簡單的事情?莫要忘了,彭懷遠雖上任戶部尚書的時間不長,可他是陛下提拔的人。你是看著彭二娘的次數多了,真以為彭大娘子是什麼好欺辱的人?”
如今彭懷遠忍讓,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探清楚此事究竟如何,可一旦被他順藤摸瓜查出來什麼大事,那可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曹劉可是怕極了榮熙公主的咄咄逼人,會讓彭懷遠破罐子破摔。
他捂著傷口坐下來,開始思忖著此事到底該如何。
焦明香的出事是意外。
卻也不是意外。
曹劉自詡多情,身旁圍著的鶯鶯燕燕不在少數,但是入了他的眼的人,焦明香算是其中一個。一個是因為她的地位,一個是因為她的腦子。
焦明香實在是太過聰慧,曹劉與她在一處是在利用她,卻也是欣賞她。
可是曹劉沒想到,隻是憑借著他們偶爾的交流,焦明香就敢設下這樣的圈套,甚至真的險些殺了莫驚春。
這看似是一場錯漏百出的意外,可是和焦明香交談過的曹劉卻知道,這其實經過了焦明香的多番算計。至少,從那過往幾個月裡,一直沒人找上焦明香來看,就足以看得出來她的善後之能耐。
焦世聰才是一開始曹劉埋下來的一步棋。
之所以會選中焦世聰,是因為他姓焦。
焦明香倒是後來的事情了。
但是焦明香的身份很方便,明麵上的交往也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再加上他們的歲數,還有如今的身份相當,來往可比和焦世聰來往簡單多。焦世聰從一開始是讓焦明香幫忙傳遞消息,到後來焦明香也成為曹劉的人,這便是焦世聰想不到的事情了。
可是焦明香出事了。
在曹劉要動手之前。
沒辦法,焦明香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心底太狠,下手的時候壓根就沒有跟曹劉說,隻是笑意盈盈地說要送給他一份驚喜。
這是驚喜?
這其實是驚嚇才對吧?
莫驚春險些沒命,整個京城都被掃蕩了幾遍,這讓他們措手不及。
一個不可控製的女人,再是能用,卻是禍害。
焦明香的野心太大。
這才讓曹劉決定殺了焦明香。
可是還未等曹劉動手,焦明香就先出事了。
她從繡樓摔下來,卻是跟曹劉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是在得知焦明香還有可能再醒過來的時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將焦明香給殺了。動手的人非常謹慎,是用施針的辦法,小小的孔穴難以被檢查出來。
解決了焦明香的事情,曹劉卻是一點都不放心。
焦明香的事情……難道真的是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的話,那會是誰盯上了焦明香?如焦明香被盯上了,那焦世聰呢?焦世聰知道的事情,可比焦明香多多了。
如果焦明香該死,那焦世聰更加不可能留下。
可要殺了焦明香簡單,要殺了焦世聰,可不是一個容易事。
身處後宅的女人如果出事了,一般是不會牽扯到官府。
可如果一個朝廷命官出事,除非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明此人是暴斃急病去世,不然輕易便會惹來京兆府,甚至有可能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介入,這暴露的可能就實在太大。
“楊凡,你去給焦世聰送封信,約他在老地方見。”
曹劉摸了摸漂亮的臉蛋,對禁足令半點都不在乎。
隻要他想離開,有的是辦法能夠離開。
三日後,京郊彆莊。
曹劉特地選了焦世聰休沐的時日,反正他是不需要是上值的人,選擇哪一天都行。
曹劉早早就偽裝過行裝,然後在焦家的莊上等待。
等焦世聰來時,曹劉卻嚇了一跳。
焦世聰簡直就是像是換了個人,而且是剛剛從水裡撈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泡發過,唇舌都是發紫。
他甚至還不斷打著擺子,全靠著厚實的大氅才能夠撐下來。
儘管曹劉知道焦明香的去世會讓焦世聰傷心難過,可他萬萬沒想到變化會是如此之大。
曹劉沉默了一會,“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擰著眉頭看著焦世聰的模樣,就算焦明香是他的女兒也不該有這般表現,這簡直是太過火了。
焦世聰懷裡抱著個暖爐,咳嗽著說道:“之前不小心掉在了池塘裡,凍得身體受不住。您又叫得急,這才匆匆趕了過來。”
曹劉覺得焦世聰的態度有點奇怪。
可是他瞧著焦世聰那般畢恭畢敬的態度,說是奇怪,又是哪裡都看不出來。
他皺著眉頭說道:“明香的事情……”
焦世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不管是出事的繡樓,還是她的身體,其實私下都請人檢查過了,並沒有什麼痕跡。不過是我們心中不忿,總是無法接受罷了。”
曹劉心裡鬆了口氣,這是最好的局麵。
他沉了沉心神,“如今你在這侍郎的位置上也做了些時候,明年你可想過再動一動?”
焦世聰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這就是曹劉的補償了。
曹劉平日裡做事的風格就有些陰狠,信奉不見兔子不撒鷹,如果沒有緣故,他是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補償。
焦明香的事情與他有關。
即便下手的人不是他,但是歪七扭八,肯定跟曹劉有關係。
曹劉不知焦世聰心裡想什麼,更不知道他這段時間究竟是為什麼所困,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還是問過了自己先前在意的問題,將焦世聰的疑竇打消了一些,再順理成章地安插了自己的目的和人手,這才讓焦世聰離開。
“世子,焦世聰看起來不太對勁。”
剛剛還給人安排了一堆活計的曹劉頷首,“確實是不太對勁,派人盯著。如果焦世聰真的有問題,或者打算跟焦連安……那就直接殺了他,再偽裝成意外。”
麻煩是麻煩了點,好歹比起焦世聰泄露出去來得安全。
楊凡:“這是這樣的話,布置在焦家的這步棋,就廢了。”
如果可以選的話,曹劉何嘗不想選焦連安。
他比起焦世聰來說更為合適,可是焦連安的意誌太堅定,根本就動搖不了。
所以焦世聰就是一個次之的選擇。
這花費了幾年的時間逐漸培養起來的人,一朝出事,就要這麼直接廢掉,楊凡還是有些心疼的。
曹劉:“對比起安全,這不算什麼。”
他這一次來,也不過是試探。
再不好走,也得換條路,他們也不是沒留後手。
…
“曹劉和焦世聰見麵了?”
莫驚春揚眉,看著今日輪值的暗十三。
“是的,焦世聰請了好幾天的假日,一直都在家裡臥床休息。不過三日前,他接到了曹劉的消息,卻是讓他去城外見麵。”
莫驚春沉吟地說道:“現在倒是可以真正確定一件事。”
曹劉,就是數年前幫助焦世聰回到京城的人。
要從過程推斷出結果並不容易,可是從結果逆推出過程,卻不難。
在確定了曹劉的存在後,莫驚春立刻就讓人去查了之前吏部是有誰跟曹家的關係匪淺。結果這麼一查,卻是輕而易舉就給帶了出來。
從前的吏部右侍郎,確實是和曹家有關。
不過是跟榮熙公主有關。
這樣一來,一些隱性的鏈條就被挖了出來。
不管是焦世聰,曹劉,還是焦明香和彭二娘……尤其是後麵的這些年輕男女,都是在京城社交中極其尋常的一部分,壓根就沒有任何顯得突兀的地方。
因為平常,所以融入了一切,難以被徹查出來。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
如果焦家的秘密是跟這些有關的話,那莫驚春走到這裡的時候,應該已經挖出了其中一半的部分,另外的一半……
就得看焦世聰和曹劉能夠提供出來什麼了。
尤其是曹劉。
不管是焦世聰還是焦明香,他們都是依著曹劉為主,聽從他的吩咐做事。而焦明香更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試圖讓一個局外人……孔秀來刺殺他。
焦明香是如何確保孔秀一定會動手,這個暫且不談。
可焦明香為何會想出這樣的計謀?
……是因為曹劉。
曹劉是焦明香的情|人,焦明香想為曹劉做點什麼是理所應當的。
那麼曹劉,又為何會針對莫驚春?
曹劉乃是曹國公和榮熙公主的子嗣,生來就是權貴之家。和莫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本人甚至跟莫驚春壓根不認識,隻聽說彼此名諱。
莫驚春甚少和人結仇人,如果有人要殺莫驚春,隻有一個可能。
因為莫驚春和正始帝的關係。
莫驚春是正始帝的藥引,這個身份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奠定了基礎,也讓不少人都深以為然,認同莫驚春之所以會被陛下看重,是與此有關。
可實際上,熟悉正始帝的人,應當都清楚,如果莫驚春隻要這一樁值得看重的話,那莫驚春也不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時至今日,莫驚春乃是正始帝的心腹,已經是朝臣皆知的事實。
所以藥引此事,其實多數時候,都被人淡忘在許久之後,壓根不再提起。
可便是如此,還是會有人記得。
記得清楚清河王的事情,記得虛懷王的事情。
曹劉想謀反?
莫驚春微蹙眉頭,來回踱步,卻是有些不解。
曹劉不管是出身還是權勢,再加上他在這些年的表現……曹國公和榮熙公主應當是不知道他兒子這樣的雄心壯誌,不然之前彭家的事情就不會鬨得這麼大。
可是曹劉……曹劉……
不隻是曹劉。
莫驚春的眉頭微蹙,露出無奈的神色,如果隻是曹劉的話,不可能會有這樣隱蔽的姿態,也不可能事到如今,都還未確切身份。
而猜到這裡的時候,莫驚春其實已經將幕後者的身份猜測得差不多。
或許是一家。
或許是幾家。
但是他們的目的,怕是想要改朝換代。若是不成,換個皇帝,也是好的。
如果隻靠著他們,想要將正始帝拉下馬,那未必容易,這這一二年看來,對那些人來說,就像是瞌睡有人送枕頭,不外如是。
正始帝這幾年的大動靜威脅到的人,除了宗親,便是世家。
莫驚春閉了閉眼,世家啊……
隻要這份拉扯還在繼續,那莫驚春這條命,怕是還不算安全。
但是這任務十三,從這裡開始,已經算是有眉目,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無頭亂撞。
可是任務十三有了苗頭,這接了好幾日的任務十四,才是真真麻煩。
陛下……究竟還藏有什麼秘密?
人隨著歲月長成,總會不斷變化。性格愈發成熟,人也會逐漸變得溫和,這是隨著歲月變遷,終究會出現的事情。可是這落在陛下|身上,未免有些太早了。
莫驚春下意識摸了摸脖頸,指尖在摸到耳根的位置時,又下意識縮了回來。
那奇怪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讓莫驚春難以忘記。
這個根源,或許是在他身上。
可是這幾年,莫驚春雖然不能跟陛下那般肆無忌憚,可已經逐漸習慣,兩人的關係,理應不會……想要知道陛下究竟隱藏著什麼,那還得跟正始帝實打實的接觸那才有用。
可是莫驚春從那一日的僵硬後,倒是有好些時日忙於吏部的事情,沒怎麼入宮。
而他自己卻也不夠清楚,每天晚上,正始帝到底有沒有再背著他偷偷入莫府。莫驚春沉默了一瞬,開始有些頭疼。
在這一點上,精怪看起來愛莫能助。
等晚間回去,暗十一悄悄過來,輕聲說道:“主人,先前查到關於彭家的事情……如今已經……還有……曹家……
“陛下說,希望明日能夠在長樂宮內等到您。”
彭家的事情,在查到的當日,莫驚春就讓人送去宮中,如今暗十一說的話,正是陛下如今查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