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昏沉沉的,人聲車馬聲不停傳進耳朵裡。宋時瑛腦袋疼,她今年十六歲,上高中,正是分班的時候。
爸爸媽媽為了她選文科還是理科、吵得不可開交。
“選文科以後不好找工作,大學能讀的專業也少!”爸爸說。
“可是瑛瑛她數學好,物化都不好啊!學文最好!”媽媽聲嘶力竭,像隻尖叫雞,想儘力說服執拗的爸爸。
“彆吵了,煩不煩啊!我隨便,抓鬮選!”宋時瑛也喊。
她成績一般,脾氣卻大。畢竟從小父母寵愛,沒受過社會的毒打。
爸爸媽媽都不說話了,兩人坐沙發上,肩靠肩,看宋時瑛像看練廢的大號。
宋時瑛和爸媽對視一眼,也慫了,咽了口口水,彆彆扭扭地嗯了一聲,好像自己已經長大了,剛剛做出了一個很偉大的決定。
她鬼鬼祟祟進了房,把門反鎖上了。自從知道孩子也有隱私後,她就喜歡睡覺把門鎖上。好像這個家裡,她是獨立的。
宋時瑛把頭蒙在被子裡,起初沒心沒肺地刷手機新聞。時間好像滯了一瞬,她開始後悔,覺得自己當時實在太凶了。爸爸媽媽也是為她好的吧,她有點難過,就這麼睡過去了。
再有意識時,眼前的人變大了,房子也變大了,黑油油的木門檻也變高了。
宋時瑛有點懵,不敢說話,腦袋左右轉,到處瞎看。一個女人把她抱起來了。
宋時瑛抬眼看她,矮個,中等身材,一身草綠綢緞旗袍閃著光,領口和袖口綴著灰色的亮片。應該是旗袍吧,宋時瑛想,就是覺得奇怪,旗袍極寬鬆,七分大袖,和她以前在網上看到的高開叉修身旗袍差太多。
她覺得這種她也能穿。
……不對不對,她怎麼被人抱起來了。宋時瑛低頭看,咦,脖子一抻,發現自己變小了。
宋時瑛覺得自己在做夢,就沒心沒肺地笑,笑得不好聽。
見旗袍女人悠悠看來,細長眉微蹙,宋時瑛笑得更開心了,她猜這個人是她夢裡的媽媽。
她喊了聲媽媽。
旗袍女人聞聲,表情變得很複雜,忽輕笑一聲,“這可不能喊。”
宋時瑛歪頭撅嘴看她,兩人對視,她看不懂女人的眼神。
她哦了一聲,興致缺缺。旗袍女人抱她走幾步,到了門前,穿短褂的青年男人掀了布簾子。
旗袍女人抱她進門,小聲叫她低頭,彆撞了頭。宋時瑛可有可無地低了頭。
進了門,喧鬨聲戛然而止,紅綠色的光打在屋內眾女臉上,像馬戲團裡的小醜。
最先開口的是一個滿臉皺紋的削瘦老年女人,脖子上掛著一串癟癟的白珍珠,“十三娘來了啊!”
這個女人要麼叫十三娘,要麼排行十三。這裡是她的娘家嗎?不太像,太多女人,沒男人,宋時瑛心下刻薄地猜測這是窯'子。
真神奇,夢裡的媽媽莫非是個花魁?
一對雙胞胎姐妹起身上前來,左右圍著旗袍女人打量,“姐姐衣服上的胸針真好看!”
兩女講話都是同步的,好有意思。
“就這一個能拿出來做門麵的了。”十三娘笑。
“怎麼?那男人對你不好?”瘦削女人也笑,是種嘲笑。
“好得很,我很知足了。”
宋時瑛聽不懂,頭更疼了,拉了拉十三娘的手,“不想在這裡玩。”
她講話聲音好大,平時上課被老師罵出來的,“回答問題聲音能不能大點?沒吃飯嗎?”
她生來就沒眼力見。不喜歡過年走親戚,喜歡一個人在小房間裡待著,不想聽親戚家的學霸哥哥又拿了什麼獎學金。因為她比不過彆人。
隔著一扇薄薄的門,聽大家對她評頭論腳,這個說瑛瑛還是好害羞的耶。爸爸媽媽就訕笑:“孩子補課去了。”
一屋子女人都笑開了,瘦削女人也拉了椅子,起身上來仔細端詳宋時瑛,“這是平爺的女兒啊?”
十三娘點頭。
宋時瑛覺得這個夢太古怪了,一屋子穿旗袍的女人,紅綠色的燈光,透著種腐朽的糜爛。像是大廈將傾,卻無人力挽狂瀾。
“你們不要笑了,煩不煩啊!”宋時瑛喊。
“噯,年紀小小,脾氣好大哦!”瘦削女人笑道,一屋子人笑得更厲害了。
“皇帝肯定是被女人吵死的。”宋時瑛生無可戀地想。
好多女人,好煩!
雙胞胎姐妹見她癟著嘴,笑嘻嘻上前,她們說:“妹妹,你叫什麼呀?”
瘦削女人陰陽怪氣拍了其中一個的背,皮笑肉不笑道:“那可不是你們倆能喊妹妹的人物噯!”
“姐姐,姐姐!”宋時瑛叛逆。
帶著煙臭味的手捂上了她的嘴,宋時瑛抿嘴抬頭看十三娘。
十三娘微簽著背,笑了笑,“她倆不行。”
雙胞胎姐妹也好像這才回過神來,附和跟道:“不配不配。”
眾女寒暄完便坐下打麻將。
方塊的碰撞聲和人的呼吸聲、說話聲混在一起,宋時瑛最開始捂耳朵蹙眉,她想出去,就被雙胞胎攔住了。
她氣呼呼轉了一圈,轉而爬上角落的紅木三角椅裡,數椅子上的條紋玩。小短腿晃來晃去,雙胞胎姐妹倆離老遠笑她。
笑音軟軟,圓潤清亮,像是刻意訓煉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