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2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5089 字 4個月前

晚風襲襲,吹著一朵朵浪花送至她腳下。

崔沁扶著柱子眺望遠處,落日跌在湖裡,金光細碎如星芒,刺入她的雙眸。

心裡是不可能好受的。

他對裴家是什麼態度,他對崔家又如何?即便她不想去比較,可也不能太不當回事。

他心裡大抵是瞧不上南崔,她明白的。

書房內,慕月笙餘光瞥著崔沁幾乎是奪門而出,竟是愣了下。

清雋的眉眼緩緩斂起。

又氣著她了?

慕月笙回想上次惹她生氣,她哭了一宿,猶豫了一下,丟下筆頭,追了出去。

他沿著長廊尋了幾步,透過綠茵茵的藤葉瞧見崔沁坐在亭子裡,她背靠在柱子,形容懶懶的,清潤的眸子淬了冰似的,仿佛對什麼都不在意。

慕月笙信步入了亭子,朝雲碧擺了擺手示意她離開。

他背著手注視著她,涼風拂獵,掠起他的衣擺,那清俊的身影,渾然天成的矜貴,在夕陽融光裡染了幾分溫潤,如同畫卷裡走出的謫仙。

崔沁餘光瞧見他那雙黑白步靴,上頭是她繡的一朵犀紋花翎,這種花紋極為難繡,她曾被磨了一道口子。

她訝異他追了來,隻是麵上卻沒給好臉色,緩緩起身朝他施了一禮,不曾言語。

慕月笙上前來到她身旁,連忙認錯,

“剛剛是我語氣不好,我向你道歉。”

崔沁抬眸瞧他,眼底盛著幾分委屈,小臉拉了拉,並沒接話。

慕月笙解釋道,“你大伯父這次有些麻煩,我很是頭疼,所以才不想跟你細說,怕你胡思亂想。”

崔沁聞言,清亮的眸子溢出一迭驚慌,剛剛的醋意頓時拋到九霄雲外,急忙拽住他的袖子,

“麻煩?什麼麻煩?我大伯父最是勤懇老實的人,他不可能做作奸犯科的事!”崔沁眼眶泛紅,隱隱滲出淚光。

先帝陵寢塌了一樓角,民間定要說是上天示警,陛下臉麵無存,隻會徹查此事,稍不留神便是抄家的大過。

慕月笙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撫道,

“你彆急,先聽我說完。”

“你大伯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此事雖與他有關,卻不是他經手的,五年前督造享殿時,他還不在這個位置,但顯然當年有人瞧著你大伯性子和軟,便想拿他當擋箭牌,那簽押上有他的畫押。”

崔沁聞言一時六神無主,“那...還有法子嗎?”

慕月笙緩緩一笑,捏了捏她白皙柔軟的手背,清湛的眸眼如浩瀚的藍宇,低喃道,“你若沒嫁我,必定是沒轍,既是嫁了我,自然有法子....”

他聲音清淺,被晚風一刮便沒入風聲裡,湖風獵獵,崔沁耳鬢發絲被吹亂,心亂如麻。

她沒聽錯吧,是不是錯覺?

這像是慕月笙說出的話嗎?

他不是一貫端正清允,難道會為了她徇私?

偏偏慕月笙眸宇清定,不偏不倚迎視她,不曾有半點遲疑。

崔沁的心仿佛在沸水裡滾過一遭,整個人都冒著騰騰的熱浪,目光期期艾艾望著他,綴著晶瑩的亮光,滿心眼裡是依賴他的樣子。

慕月笙的心是真的軟了。

“你不是要給我量尺寸嗎,我們回去量。”

“啊?”崔沁再次失神,櫻桃小嘴微張著,腦筋還陷在剛剛的震驚中,迷失著無法自拔。

她總是這般,他對她好一點,她就什麼都忘了。

她太好哄了。

慕月笙牽著她回了榮恩堂,崔沁腳步猶然發虛,仿佛踩在雲端。

哪知入了西次間,她亂糟糟的,拿起布尺往他肩上一量,細腰被人一掐,雙腿騰空,身子被他壓在西牆下黃花梨木美人榻上。

他最受不了崔沁迷糊嬌嗔的模樣,明明是無辜無助,偏偏又格外惹人。

她平日裡大多溫柔嫻靜,鮮少這般勾人,剛剛被她那麼不加掩飾仰慕著,便有了幾分勾纏的意味,他心裡的火竄了上來。

對這丫頭,越發沒了自製力。

初夏日頭長得緊,便是夕陽垂下,院子裡依是一片冷光,緩緩才暗了下來。

屋子裡不曾掌燈,斷斷續續的聲響傳來,雖是刻意壓著,卻又格外糜麗。

朦朧的夜色籠罩著榮恩堂,縷縷青煙拂過又散去。

下人悉數退去了後院,唯有方嬤嬤這樣的老人守在院子門口,雲碧到底是未嫁的姑娘,便被她遣去後頭備膳。

三爺是個冷清的性子,何時這般情不自禁,方嬤嬤是府上的老人,曉得家裡都期待著來個孩子,自是樂意瞧著兩位主子親近。

慕月笙這一次要得格外長,仿佛要將她掰碎揉入骨血裡。

她身段姣好,天生的美人胚子,冰肌玉骨,沒得叫人失了魂。

外頭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慕月笙卻依然沒放過她,抱著她上了拔步床,將羅帳一放,隔絕了所有塵囂,仿佛帶著她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不知深淺,沒有歸途。

慕月笙到了戌時三刻才回了犀水閣,換了一件玄色直裰,神色一貫清冷寡欲,若不是親眼瞧著他追著崔沁跑出去,葛俊還真當這位主子不食人間煙火。

他默默揚了揚唇角,伺候著慕月笙筆墨,暗自思忖,也就夫人這般絕色,能將他們主子拽下凡塵。

是夜,崔沁大伯被下獄,崔夫人急得滿頭亂竄,原本連夜要來尋崔沁,還是被兒媳給拉住了,勸著她等天亮再去慕家。

慕月笙早料到這麼一遭,派了人在崔夫人出門前攔住,隻交待她說,此事國公爺心裡有數,叫她萬勿憂心,崔夫人是個急脾氣,也不甚有城府,隻當慕家擔心被牽連不肯幫忙,要辨說幾句,還是兒媳柳氏給強按住。

夜裡書房內,藍青稟報慕月笙道,

“崔老爺是完全不知裡情,被蒙在鼓裡的,那幕後人也相當狡猾,做的滴水不漏。”

慕月笙捏著一方和田黃沁小玉,拿至燈下把玩著,冷笑了一聲,

“滴水不漏麼?不見得,放長線釣大魚,你且派人跟崔老爺說,叫他莫慌,也不要認罪,我必定幫他周全,隻要他沉住氣,回頭出來定是柳暗花明,工部侍郎也該換個人坐一坐...”

藍青頓時了然,躬身道,“我這就去安排,那崔家那邊....”他抬眸望慕月笙。

慕月笙手裡的動作又輕又緩,暈黃燈光下的俊顏無雙,卻是沒有絲毫表情,

“我現在不能出麵,省得打草驚蛇,崔家那位伯母由著她鬨一下也好,這樣背後的人隻當我不管崔家,才能露出馬腳來,無非就是瞧著陛下年輕,想殺一殺新皇與我的銳氣,我若是不讓他出來遛一遛,豈不對不住他的勇氣?”

慕月笙說得雲淡風輕,卻帶著一股磅礴的殺氣。

“遵命。”

政客宦海裡的風起雲湧,豈是內宅婦人所能料想。

崔夫人隻當白養了崔沁一場,在家裡把她罵的體無完膚。

崔沁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慕月笙說會幫她保住大伯父,她便不擔心,他向來說話算數。

一日天清氣朗,她想起慕月笙向她討要過《靈飛經》,便打算今日寫了送他。

崔沁挑了上好的宣紙,紙張柔韌細膩,用了湖州小狼毫,下筆極為順暢,費了一個時辰,一氣嗬成寫就,晾了筆墨,到了下午申時三刻,她便卷好,放在一個匣子內,來犀水閣尋慕月笙。

慕月笙不曾下衙,葛俊恰恰去了前院,犀水閣裡隻有兩個小廝守著,小廝如何會攔崔沁大駕,這可是府上正兒八經的主母,便恭恭敬敬領著進了屋。

正房五間屋子全部打通,西間待客議事,東邊是他日常起居的內書房。

崔沁將匣子放在西側書房,正要出門,瞥見東間有一碩大的書架,滿一牆都是密密麻麻的書卷。

崔沁自小是嗜書之人,平日最愛讀古籍遊記,隻是崔家書房哪裡能比得上慕家,那高闊的書架撲麵而來的震撼,讓崔沁心生向往。

她不知不覺便進了去,南邊窗下擺著一紫檀長案,案旁長幾還擱著一焦尾琴,瞧著那琴弦上沾了灰,似乎久不彈奏。

除了東麵一整牆的書冊,北麵也有半架子書,擺得並不是很整齊,瞧著倒像是慕月笙日常所讀,牆上掛著幾幅書畫,其中便有前朝書畫大家馬遠的《踏歌圖》,一半留白,一半構景,高遠深闊,筆勢張揚,極具峻峭之風。

沿著小門踏入裡麵,竟是另一片天地,半園的闊間,皆是浩瀚的書冊,滿架滿架的書卷,令人應接不暇,震撼從心頭滾滾而來。

窗下置著一小案,一圈椅,瞧著像是慕月笙常坐的。

旁邊矮書架上擱著幾本遊記,其中便有蘇東坡一本手寫的冊子,正是崔沁苦而不得的好書,她愛不釋手坐下來翻看。

葛俊回來,聽小廝說崔沁進書房一個時辰了,先是愣了愣。

慕月笙從不讓人進他的內書房。

裡麵都是慕家世代相傳積累下來的書冊,是慕家最寶貴的財富,有許多是外麵書院哪怕是皇家都沒有的古籍珍本,慕月笙愛惜得緊,以前除了裴音,誰也沒進去過。

葛俊思忖著,崔沁是名門出身,聽主子提起過,也極為有才,定是個嗜書的。

何況裴音都能進,沒道理崔沁這個正兒八經的三夫人不能進。

葛俊斟酌片刻,打算不管。

崔沁讀書從來都是沒日沒夜,這下一口氣讀了好幾本遊記,意猶未儘,愛不釋手,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旁邊有一盞小燈,她便親自點起,正好慕月笙還沒回來,倒也不急,就當等他好了,便繼續沉浸在浩瀚的書冊中。

瑩白的小臉如玉,浸在一團光影裡,神色專注認真,偶爾還勾著唇角不自禁笑。

慕月笙披星戴月跨入犀水閣,一眼就瞧見東邊內室紗窗裡滲出一抹微弱的光亮。

臉色霎時一沉。

誰在那裡?

他疾步掠入,東書房內黑漆漆的,烏壓壓的書冊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內室跌出一抹光芒,他臉色登時一青,大步跨入,順著光影的方向瞧去,正見崔沁立在書案旁,手執一卷書法在認真拜讀。

正是裴音彌留之際所寫的《佑安論》。

裴音臨終,仿佛是回光返照,筆走銀蛇,這篇文章無論是立意文采,抑或是書法都是上乘佳作,他平日擺在書案,閒來無事便觀賞片刻。

裴音生前最不愛旁人動她的東西,哪怕是書冊抑或字帖,都是她親自收拾。

慕月笙幾乎是本能從心底湧上一股怒意,寒著臉一聲輕斥,

“你怎麼在這裡?”

突如其來的喝聲,嚇了崔沁一跳,驚得她抬眸,

暗夜裡那高大的身影如山峰矗立在門口,帶著無與倫比的壓迫,崔沁從未見過這樣的慕月笙,陌生地叫人犯瘮,她纖手一抖,書卷滑落。

慕月笙登時眸光冷冽,疾步掠上前,接住了那差點跌落的書卷,小心翼翼卷起,收放在一旁,極力隱忍著,俊臉一寒,劈頭喝道,

“誰讓你進來的?”

崔沁滿目迷茫,怔忡中帶著不可置信,那顆心呀,幾乎是從陽春三月瞬間跌入九幽冰窖。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狗子往和離邁了一大步,我發誓,回頭把他虐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