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4656 字 4個月前

轉眼入了冬,風跟冰刀子似的,刮得人臉澀澀生疼。

這一月來,希簡也來探望過數次,崔沁閉門不開,他無可奈何,遂與崔照一道去北崔私塾苦讀,隻等明年開春考上功名,博得一個進士頭銜,便萬事大吉。

近來崔沁忙得腳不沾地,統共收了六十位女學生,在歐陽娘子的陪伴下,走訪了兩戶官戶,欲請兩位女夫子助陣。

原來歐陽娘子丈夫故去了五年,她無所出被婆家趕回娘家,歐陽娘子名門出身,又是極有氣節之輩,遂私下立了女戶,接手了善學書院。

而她推薦的這兩位女夫子,一位是膝下無所出,在家中被婆母丈夫刁難,當今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家的陳娘子,一位是少小犯過陰鬱症,年過二十不曾議婚的韓大姑娘。

韓大姑娘被崔沁和歐陽娘子造訪時,倒是很爽快便應下了,她原也不打算嫁人,隻是總待在家裡多少會惹人眼嫌,跟著崔沁住到燕山書院去,反而更加舒適自在,當日下午她便著人收拾了行囊跟著崔沁入駐書院。

至於那陳娘子,從她那神情瞧得出來,是極想應下的,隻因礙於婆母在場,遮遮掩掩的沒給個準話。崔沁見過那位陳娘子的詩集,才曉得這位雖是瞧著懦弱,偏偏文采斐然,詩情橫溢,崔沁心中向往之至,見她被家中束縛,隻覺得甚為可惜。

這一月來,韓大姑娘興致勃勃承擔了大部分課業,她講課生動,旁征博引,十分受學生喜歡,給崔沁減輕了不少負擔。

入冬後,燕山書院上三日學歇一日,這一日恰恰是休沐,崔沁倚在翠竹居的窗下畫畫,昨夜屋內燒了一盆炭火,雲碧幫著她撐開了窗,幕紗頻頻送來清風,半邊灑著點點枝葉斑駁的光影,和煦寧靜。

宋婆子在一旁輕手輕腳幫著她倒茶,這是一竹製的茶杯,茶水淙淙順著竹節往下,如清泉叮咚作響。

一道急切的腳步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門房一穿著粗布襖子的婆子急匆匆奔至門口,氣喘籲籲道,

“山長,山門來了幾個官差,說是核勘文書時發現您沒立女戶,論理是開不得書院,您快去瞧瞧!”

崔沁心下微驚,遂丟下手中的書冊,急忙步出,帶著宋婆子來到山門下的待客廳,

隻見一老一少兩名官差,穿著褐色差服,大喇喇坐在桌椅上,嘴裡吃著小廝遞來的肉脯,神情飛揚跋扈得很,顯見的是衙門的循吏,專職跑腿的活,平日這些循吏在官員門前點頭哈腰,到了底下百姓麵前就格外顯擺威風。

正所謂小鬼難纏。

崔沁看得明白,也隻得給些麵子,上前施了一禮,耐心問道,

“兩位官大人,我便是書院山長,敢問何事驚擾兩位大人上門?”

風掠過崔沁素白的裙衫,發絲拂過那張昳麗的臉。

兩個官差一瞬間便看呆了去。

宋婆子氣得挺身向前,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凶狠狠道,

“哪裡來的冒充官差的渾人,再瞎看,小心我摳了你們眼珠子!”

宋婆子可是朝陽郡主身邊的人,說話做事十分有底氣,根本就沒把這些官差放在眼裡。

那兩個官差原先就是來打秋風的,何時受過這種氣,登時桌子一拍,便要撩起手打人,怎知那宋婆子往後一推,兩道厲色使下去,

兩個小廝闊步上前,個個神情肅穆,麵露狠相。

那老衙差常日走門串戶也算是有見識的,一眼瞧出是練家子,立即換了一副臉色,將袖子一放,咧嘴露出笑容,

“喲,你們倒是還挺神氣的,看不出來這燕山書院有些底子哈。”那衙差老神在在環視一周,極有眼力勁道,

“行啦,我也廢話不多說,我們家大人查勘你們文書,發現你們山長並未立女戶,按著規矩是不能開書院的,這樣吧,我們也不為難你們,快些去把女戶立了便好。”

宋婆子依然語氣不善道,

“我們家姑娘親自去了戶部登記造冊,戶部都準許我們開了,怎麼偏偏你們不成?”

那老衙差聞言陰惻惻笑了笑,眼神往崔沁那覷了幾眼,

“你們自個兒沒看文書麼,那裡頭漏洞可多著呢,該不會人家官員見你們主子長得漂亮,格外開恩吧?”

宋婆子臉色當即一拉,“混蛋王八羔子,再說葷話我將你打得爹媽不識!”幾個小廝將二人圍住,作勢要打人,被崔沁給攔住。

“去何處立女戶?”

崔沁暗忖,那日她去戶部,官員確實格外優待,些許有遺漏也未可知,再想起歐陽娘子也是立了女戶才接手善學書院,便信了個大概。

那老衙差見崔沁肯搭話,從柱子後露出一張皸裂的老臉,

“這就看你是官籍還是民籍,民籍在縣衙門辦理,官籍得去戶部。”

崔沁自然是官籍,一聽又要與戶部打交道,便心生不快,

“我知道了,多謝兩位官差告知,來人,送客。”

宋婆子雖是氣勢懾人,可該打點的也沒含糊,二人出門給丟了些碎銀子,避開崔沁親自送他們出門,半是敲打道,

“官爺,老婆子奉勸幾句話,不是什麼山頭都可以闖,要知道這燕雀山原先是皇家產業,如何就能落在我們家姑娘手裡?今後你們還是要當心一些,小心惹了大麻煩。”

二人聞言登時眼眸睜圓,心中已駭浪滾滾,那老衙差拍了一把腦袋,

“倒是忘了這茬,能在皇家園林開辦書院,非富即貴呀,嘖嘖嘖,小羊羔子,今後這邊得照看著點兒,切莫大意了。”

那年輕衙差忙得應下。

次日崔沁招呼韓大姑娘授課,吩咐宋婆子看好書院,自個兒帶著雲碧並兩個粗使婆子和護院,出門朝皇城駛去。

陸雲湛今日循著他母親忠遠侯夫人入宮給太後請安,年輕的太後是先皇的繼後,正是忠遠侯夫人的表妹,她膝下無子,平日也不甚管宮中的事,樂得自在,唯獨閒時便邀請以往的閨閣女眷入宮嘮家常。

陸雲湛送了母親入宮,給太後請了安後,便找了機會溜出來,正待回府路過安上門角門,瞧見一麵若芙蕖的素衫女子,款款從馬車內步出。

那不正是燕山書院的女夫子嗎?

這一月來,他腦海裡偶有浮現這道身影,暗想她是哪家姑娘怎的獨自在外開辦書院,如此才貌雙全,實屬罕見,隻是這些念頭在腦海裡一晃便過,也不至於真的日日惦記著。

可在這宮門官署區的入口碰上崔沁,還是很令他意外乃至驚喜,

陸雲湛立即翻身下馬,當先一步奔至崔沁跟前不遠處,朝她鄭重施了一禮,

“崔娘子妝安!”

崔沁被突如其來的少年嚇了一跳,微微錯愕看向他,見他錦衣玉袍,眉目溫潤,如玉般光彩奪目,隻覺得略有些眼熟,想著大略是在曲江園遇見過,便垂眸還了一禮,“公子萬安。”

陸雲湛清朗一笑,“娘子這是去哪裡?瞧著像是要入宮?”

崔沁疑惑他打聽這些,卻還是不冷不熱回了一句,“我開辦書院,需要去戶部立個女戶。”

“哦,原來如此。”陸雲湛撫掌一笑,撩眼眉目清潤望她,“崔娘子,你一個姑娘家怕是多有不便,恰恰我略有些熟人在裡頭,我幫著你去說幾句話,估摸著很快便辦了。”

崔沁知他好意,斂衽一禮,“無功不受祿,不敢勞煩公子。”便帶著雲碧要離開。

陸雲湛側身跟了一步,俊臉微微泛紅,麵露急切道,“崔娘子,你是不曉得戶部平日有多忙,你這一去,些許隻能遞上狀子文書,待裡頭辦好,遞話去縣衙門,再由人通知你來戶部取戶籍,這一來二去怕是數月都難好。”

崔沁聞言腳步登時黏住,朝露般的眼眸盛滿了錯愕,她也是清楚衙門辦事流程艱難,卻也沒想到這般繁瑣。

而且這戶部,她當真是不想再來。

可無緣無故承陌生男子的情,更加不行。

“公子,我....”

陸雲湛知她顧慮,連忙截住她的話頭,“崔娘子,你彆誤會,我不過是佩服姑娘那日曲江園之才華,為你們書院的學生略儘綿薄之力罷了,並無他意,再者,我聽說崔娘子是崔司業之遠親,我幼時曾得司業指導,至今書房還有一幅先生所贈的畫作....”

“什麼畫?”崔沁心神幾乎是瞬間便被籠住。

她父親生前最得意之作便是四時景十二幅,是他花費整整一年功夫所完成,其他十一幅皆在她錦盒裡,被她視若珍寶,隻其中一幅被父親酒後贈予他人,莫不是給了麵前這公子?

冬陽溫煦,清風拂過少年誠摯的眉眼,他眼底翻騰著些許濡慕之思,“先生所作四時景之秋楓落日圖...”

崔沁麵露倉惶,往後跌退一步,濃濃的思楚充滯著她心尖,她姣好的麵容白一陣,紅一陣,竟是難以自持。

她垂下眼瞼,極力忍著翻滾著的情緒,“族叔願意將生平最得意之作贈予公子,可見是欣賞公子之才。”

陸雲湛看出崔沁對這幅畫的在意,“崔娘子,不若他日我臨摹一幅贈與你,也好叫你瞻仰先生遺風.....”話說到一半,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泛紅,靦腆道,

“當然,我畫藝不如你,實在不行,我借你,你自己臨摹也成....”

崔沁很想應下,隻是她與他不熟,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她心緒起伏不定,略露出幾分潮紅之色,濕漉漉的眼神若浮萍靠不著岸,瞧著便讓人心生疼惜。

陸雲湛微微失神片刻,窘著一張臉,往裡麵一指,

“崔娘子,咱彆耽擱了,我這就帶你去戶部。”

不等崔沁反應,人已經往前走向角門,替崔沁開路。

崔沁苦笑一聲,隻得跟在他身後入了宮門。

一路侍衛或官員皆恭恭敬敬朝陸雲湛施禮,喚他一句“陸世子”,崔沁便知他是忠遠侯獨子陸雲湛,記起幼時父親曾數次提起過他,心中略有鬆快之意。

戶部分內衙和外衙,外衙就在宮門不遠處,平日處理些對外的公事,陸雲湛領著崔沁到了門房。

“你先在此處坐一坐,我去裡頭替你問問,該如何辦這女戶。”他擔心旁人怠慢崔沁,留下小廝在此處守候,獨自撩袍去了內堂。

慕月笙身為內閣輔政大臣,平日戶部一應庶務皆是交給兩位侍郎打理,若無大事他鮮少去戶部內衙,更彆提外衙這等對外的公署。

隻因崔沁一事,他心中煩悶鬱碎,便乾脆一頭紮在朝政中,已有半月不曾回府。

近來蒙兀邊境安寧,國泰民安,三年一度的官吏考核也已結束,明年開春的科考還遠得很,眼下朝中風平浪靜,並無大事,於是他閒得發慌便決心整頓朝綱,可沒把滿朝文武給折騰得哭天搶地,近來人人見到慕月笙恨不得抱頭逃竄,生怕被他揪住尾巴。

這不,一個個衙門清理過來,今日輪到戶部外衙。

陸雲湛上了內堂台階,撞見兩名官員被罵的叫苦不迭出來,其中一人哭喪著一張臉,嘀咕著道,

“這慕三夫人放著好好的國公夫人不當,為啥和離?她折騰了國公爺,吃苦的便是文武百官,老劉哈,我看你快去打聽那三夫人如今在何處,我們文武百官上門,求姑奶奶回府,解救我們於水火當中,否則年底之前,咱們都彆想過好日子!”

那劉大人哭笑不得,“我家夫人是北崔老夫人的外甥女,我回去便讓她去一趟崔家,打探下消息。”

陸雲湛原先想打招呼,見二人漸行漸遠壓根沒看到他,便搖頭失笑,跨入內堂。

穿堂往後兩側走廊圍出一個內堂,正堂三扇大門敞開,當中擺著一碩大的紫檀書案,書案上層層疊疊堆滿了文書折子。

慕月笙著一品國公服肅然冷漠端坐其後,冬陽自翹簷灑下,透過稀稀疏疏搖曳的枯枝落在他身上,一半身子沐浴在光影裡,一半身子被陰涼覆蓋,整個人冷清如玉,恍若謫仙。

堂內外赫然立著一堆官員,個個戰戰兢兢不敢抬眸。

陸雲湛暗道一聲不妙,怎的遇上了慕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