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2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7143 字 4個月前

劉二飛身而上,隻施施然掏出一個令牌在那校尉跟前晃了晃,那校尉登時驚得眼珠子睜出來,連忙恭敬施了一禮,擺手示意放船。

船隻從石頭津過關,駛入外秦淮,此時暮色微垂,天際呈現一片青白,兩岸華燈初上,已露出些許金陵的繁榮來。

外秦淮的河水略有些渾濁,飄著些枯枝爛葉,船頭迎風破浪,劃出一道深長的漣漪,綿延數丈之遠。崔沁倚在船頭,披著一件薄薄的水雲衫,露出一張明豔的容顏來,好奇打量兩側垂柳依依,行人喧嘩。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徹底暗下來,船隻抵達朱雀航,在水門關驗過過所文書後,船隻撤帆從朱雀航下探出一個頭,迎著碧波蕩漾,緩緩駛入內秦淮。

這一瞬間,歡聲笑語,璀璨燈光撲麵而來。

樓宇相接,鱗次櫛比,商肆層層疊疊倚在兩岸,旌旗蔽空,燈火輝煌。時不時有煙花在半空綻放,孩童嬉戲,少女掩麵低笑,喧囂盈盈。

崔沁原以為京城東西兩市,曲江園兩側已然夠繁華熱鬨,如今瞧了這秦淮河,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紙醉金迷,天上人間,那半撐著垂在水麵的幡帷,那時不時倚在樓裡朝水上船隻扔來半片香紗的舞女,說不出的繾綣風流,糜麗奢華。

便是麵前的秦淮河,流水迢迢,浮萍滿地,圈圈漣漪綿延不絕。

船隻終在長乾裡一小渡口停了下來,一老仆提著一盞風燈,身後跟著數位婆子丫頭,恭恭敬敬迎著崔沁上岸。

繞過青石小巷,曲徑通幽,便是一片錦繡高粱地。

崔沁踏入一三進的院落,小橋流水,雕欄畫棟,算不得特彆奢華,卻已然十分雅致,婆子們準備了豐富的膳食,崔沁終是乏了,累的四肢綿軟,挨著桌案用了小半碗粥,吃了幾塊玫瑰杏仁糕,末尾嚼了幾顆雪白的菱角便停了筷子,再三道了謝,又喚來劉二詢問。

“這是何處?”

劉二躬身答道,“娘子,三爺在金陵有數處彆苑,此處宅子雖不起眼,卻挨著施家,前麵半裡路可達金陵書院,您去書院參與編纂大典,來回方便。”

崔沁緩緩點頭,隻是微有詫異,“他不是要掩人耳目嗎,住在這裡,不怕被人曉得是慕家的宅子?”

劉二笑著答,“您放心,這宅子手續隱蔽,沒人知道它真正的底細,您隻管放心住著,而且小的來之前,從葛爺那裡打聽到,爺此番南下,確實有要務在身,怕是在這裡待不了幾日,您到底孤身在外,還是安全緊要。”

崔沁點了點頭,正色覷著劉二,

“劉二,雖然你與陳七的賣身契在我手裡,可你們心裡一直奉他為主,我是清楚的,這回來金陵,人生地不熟,安虞為上,我不敢大意,且借用你們一陣子,待他日我回京,你們二人還是回去他身邊伺候,我也會給你們一些安置銀兩,以表謝意。”

這話來之前,崔沁便與劉二和陳七說過,她帶著他們二人南下,宋婆子那邊已經買了新的小廝。

劉二便知前陣子他與陳七給慕月笙行方便,終是惹怒了崔沁,隻得苦著臉點頭。

崔沁又拿出兩百銀票遞給他,“你與雲碧去街上瞧一瞧,買上些許禮品,明日我去施家拜訪。”

離著編纂大典的日子還有十日,原先崔沁想休整幾日再去施家,既是住的這般近,還是早去早了。

次日晨起,崔沁梳洗一番,帶著雲碧給施家遞了拜帖。

施家乃江南名門,又主持編纂一事,自是門庭若市,車馬如雲,崔沁的帖子遞進去許久才得管事回稟,說是稍侯一陣子,崔沁自知人微言輕,也不急躁,便在馬車內翻閱書籍耐心等候。

隻是不消片刻,她卻見一男子朗聲在外行禮,

“馬車裡,可是燕山書院的山長崔娘子?”

崔沁覺得這個聲音似曾相聞,忙得掀簾一探,瞧見一身形朗俊,眉目飛揚的男子朝她一揖,正是那日在大報恩寺見過的一位士子,崔沁記得此人文章練達,胸有丘壑,才氣逼人。

當日寫得策論便極為出眾,可堪為魁首。

崔沁連忙扶著雲碧的手下了馬車來,朝李涵江福了福身,“不知這位公子是?”

趕車的劉二跳下馬來,朝崔沁介紹道,

“娘子,這位便是今年的狀元李涵江李公子,此次南行,陛下遣他為編修,總攬編纂一事。”末尾劉二覆在她身側低聲道,

“李公子是施老爺子的嫡親外孫。”

崔沁了然,再施一禮,“原來是新科狀元,是我失敬。”

李涵江避開她半步,含笑再拜,“那日在大報恩寺,得崔娘子點撥,銘感五內,崔娘子遠道而來,快些隨我進去拜見外祖母。”

原來施老爺子今日不在府中,隻有施家大老爺在前廳待客,因著崔沁是女眷,便迎著入了後宅正院,施老爺子既然下帖請崔沁,那麼施家是曉得崔沁名聲的,上下皆十分禮遇。

施老夫人是個和顏悅色的老太太,笑語嫣然拉著崔沁說了許久的話,又見她生得貌美,舉止溫雅大方,喜愛的緊,

“崔娘子,你孤身來金陵,不要住在外頭,就住在府內,我們家裡女兒多,年紀與你相仿的也有,你也有人作伴。”

崔沁含笑施禮,“豈敢叨擾,我就在施家隔壁租了個宅子,來往也方便,隻要您不嫌棄,我時常來叨擾您。”

“就在隔壁無人住的那個小宅?”老夫人很是驚訝。

“正是呢。”

“也好,也好,你每日隻管過來玩耍。”

不一會,施老夫人拉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孫女過來,將崔沁的手遞在她掌心,

“你這幾日也不用去看書習字,陪著崔娘子在金陵好好逛一逛。”

施穎笑眯眯抱住崔沁的胳膊,挨著她朝施老夫人眨眼,“崔姐姐長得這般貌美,我瞧著她歡喜得緊,祖母不說,我也是要領著姐姐四處玩的。”

施老夫人還有客要見,崔沁不便久留,原是打算告辭回去歇著,哪知這施穎是個熱心腸的,活潑肆意,抱著崔沁胳膊不放,拖著她便往外走,

“姐姐,你剛來金陵,想必還要買些日常用物,金陵可比京城熱多了,我今日就帶你去街上逛一逛,告訴你哪些鋪子東西好,哪個旮旯裡不能去,以防那些奸商欺負你這外地人....”

施穎碎碎念了許久,拉著崔沁便上了馬車,崔沁雖有些乏,也確實想了解金陵風物,便由著她去了秦淮河的街市。

施府離著鬨市不遠,不消半刻鐘,一行人便到了夫子廟門口,施穎牽著崔沁下了馬車。

太..祖皇帝曾定都金陵,當初的國子監便是現在的文廟,文廟也叫夫子廟,廟前有一碩大的漢白玉廣場,廣場上矗立著一高大巍峨的牌匾,太皇帝禦筆“天下文樞”四字懸在正中,氣勢凜然。

夫子廟兩側有一小巷,沿著小巷進去便有許多小商小販,賣的是各地筆墨紙硯,也有絹花首飾之類,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比那京城的銅鑼街還要繁華。

逛了一圈出來,崔沁立著桂花樹下納涼,見對岸有一三層閣樓,寬闊恢弘,便好奇問道,

“那是什麼?”

施穎牽著她的手,順著視線眺望,見紅瓦白牆上寫著“崢月閣”三字,便笑眼盈盈解釋道,

“那是崢月閣,我們江南最大的書畫拍賣閣,金陵文人薈萃,有人愛收藏古董,有人愛收藏書畫,這崢月閣便是以拍賣書畫揚名,此間拍賣閣極有信譽,童叟無欺,從不泄露買賣雙方名姓,我哥哥年輕時還曾作過一幅畫送去拍賣,你猜拍了多少銀子?”

“多少?”

小姑娘明眸睜圓比了個手指,“足足一千兩呢!”

崔沁聞言眯了眯眼,神色怔忪道,“施姑娘,咱們逛了半日也累了,回府吧。”

見崔沁麵有倦色,施穎小臉垮起,翹嘴盈嘟,“哎呀,對不起,崔姐姐,我忘了你坐了數日的船,定是累壞了,我這就送你回去。”

“無礙的,謝謝你今日陪我閒逛,回頭我自個兒也好認門。”崔沁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熱心腸的姑娘。

施穎扶著她入了馬車,立即俏眼飛揚,“是吧,我就是這般想的,所以才扯著你出來呢,明日你得了空想買什麼,豈不心裡有數?”

小丫頭絞儘腦汁給自己冒失的行為開解。

崔沁覺得她可愛極了,最後透過窗口望了一眼那崢月閣,鄭重朝她點頭,“我是真謝你的。”

施穎送她回宅院,崔沁又親自將自己所寫一幅小楷相送,

“我身無長物,隻有幾個字略微入得了眼,遂相贈一幅,萬莫嫌棄。”

施穎聞言眼神睜得亮晶晶的,跟得了寶貝似的,“謝謝崔姐姐,你書畫雙絕,我在金陵便有耳聞,你是不知道,涵江表哥回了金陵,便將你寫過的小楷展示給我們瞧,我們一個個羨慕得不得了。”

“我表哥手裡那幅小楷,聽說還是市麵上買的刊印版,你送我的可是實實在在的正本呢!”施穎激動地摟著崔沁的臉,狠狠啃了一口,“姐姐,這個禮物我喜歡極了!”

崔沁顧不上臉頰上的口水,怔怔望著麵前嬌憨活潑的姑娘,隻覺得她太有趣了。

還有,她真的這般有名氣嗎?

傍晚天色還未暗,崔沁避開旁人,悄悄拉著雲碧入了內室,將一幅畫遞給她,

“雲碧,你可還記得今日路過的崢月閣,你將這幅畫送過去拍賣。”

“好嘞!姑娘,咱們早該拿出看家本事吃飯了!”

雲碧興致勃勃抱著畫軸要走,又被崔沁給拉了回來,低聲吩咐道,“彆叫劉二和陳七發覺。”

雲碧眨了眨眼,“放心吧姑娘,那兩個叛徒,奴婢防著呢!”

雲碧踩著暮色尋了個借口出了門,她七拐八拐繞了一番路,來到崢月閣側門,費了些功夫見到他們掌櫃的,將崔沁的畫拿出來給那人一瞧。

那掌櫃的大約四十上下年紀,留著一撮山羊胡子,眼瞼極薄,瞧著冷言冷語的,不太好相與,他慢吞吞接過崔沁的畫軸,待一展開,眼色驀地一變,瞳仁睜得老大,心也險些跳出來,

“你家主子是何人?”

雲碧攏著袖子俏生生回,“何人你就彆管了,我就問你,這畫你們收不收?”

“自然是收的!”那掌櫃的小心翼翼將畫卷收好,欲放在一旁的桌案,複又覺得不踏實,最後抱在懷裡,朝雲碧露出一個溫淺的笑容來,

“姑娘,我們崢月閣的規矩,拍賣款一人一半,此為憑證,姑娘拿在手裡,下一回拍賣在後日,後日夜裡,姑娘可執此憑證來領銀錢。”

雲碧垂眼接過一張書帖,上麵寫著畫卷的名稱及落款者名號,再蓋了崢月閣的文印,她是第一次做這一手買賣,心裡不太有譜,眼神覷著那畫卷,不恁道,“我不太放心,不若我後日直接把畫送來?”

掌櫃的撫須一笑,“姑娘,您去五湖四海打聽打聽我們崢月閣的名聲,我們從未失言,再者,先把畫留在這裡,實則是請我們畫師進行評定,好定個合適的底價,如若姑娘不放心,我放話在這裡,此畫若損毀,我陪你一千兩銀子!”

雲碧這一年跟著崔沁和宋婆子跑腿,也學的精明,“那你寫個字據給我,隻這一回,下次便不要了。”

掌櫃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暗想這定然是外地人,若不是這畫有緣故,他何必跟個小丫頭掰扯,遂立下字據文書交予雲碧,雲碧這才放心地出了門。

待雲碧一離開,掌櫃的臉色一收,飛快抱著那畫卷直奔三樓樓主雅間,他推開門,迫不及待將那畫卷展於那人麵前,眉色激動,尾音輕顫,

“六爺,您且瞧一瞧,這是什麼?”

對麵圈椅裡坐著一六旬老者,隻見他穿著一件淺褐色的直裰,身形佝僂,形容懶懶散散,略有幾分不修邊幅,乾涸的唇邊擱著一杆長煙,煙霧在他眉眼繚繞,顯得他神情深不可測,他眼神冷冷低垂,往畫麵上一覷。

待那久違的,熟悉的畫風撞入眼簾,他幾乎是從圈椅上一躍而起,手裡那杆長煙頓時一抖,煙灰差點灑落在那畫卷上,驚得他如脫兔一般,飛揚五抓的將那煙灰給拂開,再將長煙往旁邊小案上一擱,小心翼翼將崔沁那幅畫給拾起,認真端詳。

流暢的筆法,細膩的畫風,飄逸清縱,爐火純青。

如出一轍的風格,唯獨不同的是,這一次落款“牧心”二字,

牧心,牧心,心陷牢籠,而不得心者,當牧心,牧心者,方能牧天下。

好名字!

一雙漆灰的眼,隱隱泛著悸動,眉睫輕顫了少許,漸漸蓄起一眶淚意,喃喃哽咽,

“十一年哪,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是他回來了嗎?”

十一年前,一年輕落遢男子,醉酒後在崢月閣即興作了一幅青綠山水畫,畫風之細膩清絕,至今無人能及,畫畢那年輕人丟下畫卷蒼然離去。

他當夜將畫進行拍賣,拍了整整五千兩銀子,他一直等啊等,等那年輕人回來取錢,後來他翻遍整個金陵,那人憑空消失一般,了無蹤跡。

至今那兩千五百兩銀子,依舊擱在他暗格,遲遲等不來它的主人。

那幅畫被拍賣過後,隔山差五,屢屢有人來詢問畫師何在,意圖再買上一幅,漸漸的,這個無名氏在江南聲名鵲起,以至千金難求。

那幅畫後來輾轉幾道,以兩萬兩的高價被一富商給收藏,成了絕響,他每年總要去那富商家裡瞻仰一二,每一回都要被那清逸細膩的畫風給折服,十一年過去了,他已放棄尋找當年的落遢男子,怎知今日一幅一模一樣畫風的卷軸遞到他跟前。

老人熱淚盈眶,抱著那幅畫泣不成聲,

“我總算等到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沁姑娘,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