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驕陽似火。
炎炎烈日下,黃土鋪就的官道上氤氳著熱氣,隻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顧伽羅躺在搖晃的車廂裡,感覺到馬車從平穩的官道一路行至顛簸的山路,木質的車輪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行進,顛得人跟著上下起伏,身子骨都要被弄得散了架,胃裡也忍不住的翻湧。
山路崎嶇難走,但山間的夏風卻甚是涼爽,一陣陣的小風吹來,拂起了靛青色的車窗簾子,遠處層層疊疊的翠色便映入了眼簾。
那是京郊的公主峰,本朝高祖時,曾有一位公主在此靜養,故而得名。
公主峰不是獨立的一座山峰,而是一個主山脈的彆稱,整個山脈連著大大小小十幾座山峰,時值酷暑,每座山上都林木蔥鬱,遠遠望去,仿佛一片或深或淺的碧色海洋。
看得時間久了,不免會沉醉其間。
顧伽羅晃動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的精神也有些渙散,忽然間,一張放大的臉龐映入眼簾,一張刻薄的嘴唇不停的蠕動著——
“……哎喲,大奶奶,老奴勸您還是安分些吧……什麼,您不想去鐵檻庵,嗤,那您當日也彆做出那等沒臉的事情來啊!想咱們大爺是何等英俊少年,京中不知多少貴女爭著搶著要嫁給他,您倒好,好容易進了齊家的門卻不知道惜福,竟敢厚顏無恥的給大爺戴了綠帽子……送您來鐵檻庵都是看在顧家的麵子上呢。就著,您還有臉鬨?”
沒有,我沒有偷人,我、我是被冤枉的!顧伽羅拚命的掙紮著,滿肚子的冤枉無法傾訴。因為,她的身子被麻繩結結實實的捆著,而她的嘴裡也被塞了一方帕子……
“放開我,放開我,我沒有做那事,我沒有!”
顧伽羅猛地睜眼睛,但入眼的卻是一片黑暗,她長長吐了口氣,歎道:“又做夢了!”。
心中卻暗暗嘀咕:看來,被送入庵堂這件事,對‘前身’的刺激很大,以至於人走了,這段印象深刻的印刻在了身體上。
抹去頭上的冷汗,顧伽羅閉了閉眼睛,努力適應周遭這黑暗的環境。
是的,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連一絲亮光都沒有。
顧伽羅慢慢坐起來,眼睛不由自主的尋找著光源。但,四周漆黑,慢說是光線了,連個窗子都沒有。這裡仿佛一間密閉的石室,沒有光,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除了她!
也不對,這件石室還是有通風口的,顧伽羅努力釋放耳朵和鼻子,眼睛不能用了,她的其它器官倒是靈敏了許多。
元寶般小巧的耳朵動了動,顧伽羅敏銳的發覺在她四周不遠處有涼風拂過,細細聽來,還有隱隱的水滴嘀嗒聲。
顧伽羅小心翼翼的翻動身子,變坐姿為爬跪,單手交替著向前摸索。
對於未知的環境,人有種本能的畏懼,當黑暗降臨時,這種畏懼將會擴大無數倍。試想下,在漆黑的空間裡,邁出一步都要萬分謹慎,唯恐踩到什麼而引發意外。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石室裡,四麵透風,卻不知道具體的通風口在哪裡,那通風口又是個怎樣的大小,倘有一個不慎,極有可能一腳踏進那通風口裡。
她總有種錯覺,此刻她並不是待在一間完全封閉的石室裡,而是在一處四角洞開的懸崖上。
這種感覺很詭異,看不到光、聽不到聲音、更沒有其他的人和動物,好容易聽到的細微響動便是從身邊穿過的涼風和水滴聲,人隻能傻傻的站在原處,一步都不敢挪動……這、這絕對是個能逼瘋,哦不,是能逼死人的地方!
而事實上,這間石室已經逼死了一個人,否則,顧伽羅也不會在這裡。
雙手小幅度的在前方摸著,顧伽羅慢慢的挪動膝蓋向前爬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膝蓋被粗糙的石板磨得生疼,她的手指才終於摸到了牆壁。
顧伽羅大喜,顧不得拂去臉上的汗珠,一手撐著牆壁,另一隻手增大探索的幅度,將麵前的牆壁仔仔細細的摸了一遍,檢查牆壁的上下左右有沒有洞口。
當她確定跟前是一麵完整的牆壁後,顧伽羅控製著力道,緩緩轉過身,背靠著牆壁坐了下來。
“……呼,有個東西靠著,才能安穩些啊,至少不用擔心自己從洞口掉落下去。”接連幾天沒人跟她說話,顧伽羅心裡不禁發慌,漸漸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好歹有個聲音啊,否則她也會像她的‘前身’一樣,活活把自己逼瘋、嚇死!
顧伽羅微微閉上眼睛,再次釋放耳朵和鼻子,努力感知四周的一切:唔,風口處在她右手邊三十步的位置,應該是在牆壁的下方,隨著細微的風聲,還有輕微的水流聲,也就是說在這間石室的下方有一條小溪?
秀氣的小鼻子抽動了下,顧伽羅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仔細辨認了下,發現竟是荼蘼花的味道。
“荼蘼,雙子葉植物綱,薔薇目,薔薇科,薔薇屬,又名酴醾、全鉤子薔薇,落葉或半常綠蔓生灌木……”
耳邊似是響起熟悉的聲音,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慈愛富態的麵孔,那是一張屬於老人的臉,正笑眯眯的對著一叢荼蘼講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