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有很多號筒,每個號筒長約十丈,就像是關牲畜的竹木籠子。號筒被隔成無數個號舍(考房),大小跟治安崗亭差不多,但非常低矮,王淵隻能彎著腰進去。
王淵一入號舍,便立即有個士兵過來,這種士兵名曰“號軍”。
一個號軍看守一個考生,以防止有人作弊,但他們隻能站在號舍外,不能進屋打擾考生答題。
王淵貓著腰站起來,清理自己號舍的蜘蛛網、灰塵之類的異物。接著又拿出榔頭、釘子和油布,把整個號舍都用油布遮好,可防止風吹日曬雨淋。
油布沒釘牢靠的,那就得擔心意外了——淋雨暫且不提,如果遇到大風,直接把你寫好的答卷給吹飛,到時候你哭都哭不出來。
釘油布,這是讀書人的必備技能,便是巨嬰才子金罍都很熟練。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已經是五更天了(約淩晨五點)。
“咚……咚!咚!咚!咚!”
一慢四快五聲響,這是外邊在打更。更夫甚至還喊出避鬼驅魂的口號:“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本來折騰大半夜,考生們還想打盹兒,聽到這喊聲啥睡意都沒啦。
王淵比較心大,裹著毯子,直接趴桌上睡著。
但睡下不到一刻鐘,站在外邊的號軍就敲打號舍,提醒道:“相公起來,題目紙來了!”
曆史上,由於科舉作弊現象嚴重,嘉靖朝進行了許多改革。比如鄉試題目,必須在考試當天,由主考官與監臨官臨時翻書決定,而且準許給考生出胡亂截搭的怪題。
但現在還是正德年間,鄉試沒那麼多規矩,考試題目提前兩三天就出了,而且不準出擾亂經義截搭題——這種題目,頂多能在考生員的時候出。
此時天光微亮,王淵點起蠟燭,一邊研墨一邊看題。
明代鄉試的強度非常高,一天考一場,第一場要作七篇八股文,其中四書題三道、五經題四道,而且必須在黃昏時刻交卷。也即是說,真正的答題時間隻有一個白天,七篇八股文夠考生忙活的。
清代就要時間寬裕得多,考試內容變化不大,卻有三天兩夜時間答題,磨洋工也能生生的磨出來。
把七道題目大略掃了一遍,王淵閉眼構思第一題。
等到天色透亮,王淵便吹掉蠟燭,開始在草稿紙上擬作。鄉試沒有人來戳印,可以自由調配時間,隻在黃昏前交卷即可。
第一題,取自《孟子·儘心下》:“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這個主考官出題很刁鑽啊,討論的是“神聖”二字,就連朱熹批注都沒有講清楚。
朱熹隻是引用張載和程頤,再加上自己的理解進行解釋,大意為:“大可以做到,化很難做到。大而化之是說,一個人的偉大,已經融入方方麵麵,你甚至都看不到他的偉大,這就是聖人。至於神,不是聖人之上還有神人,而是神人已經做到極致,凡人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如果聯係《孟子》上下文,可以從“學而致之”的角度闡述,但想將八股寫得精彩,必須聯係《中庸》的“惟天下至誠為能化”。
大部分的考生,此時都已經提筆,但基本上隻局限於《孟子·儘心下》,很難去聯想《中庸》的相關內容。
王淵笑了笑,很快破題:“大賢著聖神所由名,以示致學之極功也。”
他也從“學而致之”破題,接著又用“理”來承題:“夫大而至於聖神,皆一理之充極。”再開始起講:“然非學,何以馴致之哉?”
精彩之處,在於“中股”之後,直接轉到《中庸》,闡述惟至誠者方能致聖神,全篇收尾總結即“學以誠”,並回到《孟子·儘心下》,將學、誠、仁、智、善、理與大而化聖、聖不可知完美結合起來。
王淵好歹跟著王陽明學了一年多,不自覺融入“知行合一”思想,但體現得並不突兀,也沒有違背朱熹的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