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荒原上, 遍布著縱橫交錯、足有幾百米長、數米寬的溝壑。
邊緣平滑鋒利,地麵仿佛是被一把無上快刀切了幾千幾萬刀的豆腐。
黃色的廣袤土地上連一點綠色也看不見,隻有醜陋扭曲的白厄木頑強生長著。
幽幽的風嗚咽著,卷起黃沙在空中盤旋。
這是一片死寂之地, 空氣中似乎都沒有半點生命力。
但這裡,曾經也是草原如海, 綠樹成蔭, 春夏之交,花開遍野, 五顏六色, 繽紛絢麗至極。
容遠閉上眼睛,似乎又看到曾經萬雷如暴雨般落下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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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萬裡之內,生命力被抽取一空。
肥沃的黑色土地漸漸化成了一片黃沙。
綠色的草葉在眨眼之間變為枯萎的黑黃色葉片, 風一吹便裂為無數細小的碎片。
高大的樹木轉瞬之間葉片成灰,卷曲, 枯萎, 乾裂, 倒下, 崩碎。
驚飛的鳥兒在空中振翅高飛,忽然之間飛翔的身軀瞬間僵硬,翅膀不再舞動,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墜落地麵。
灰色的兔子自草叢中躍起,身體在半空中由圓潤變得乾癟,油亮的皮毛失去了光澤, 身體“砰”地一身砸在地上,脫水乾癟的黑色眼珠無神地凝望著天空。
更加醒目的,是那一排排如被風吹倒的麥子般倒下的黑色軍隊。
狼騎兵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嘴裡發出震天的喊殺聲,然後……倒下了。
武器落地,盔甲散開,縱躍的騎獸沉甸甸地砸落,激起一片塵土。
轉身欲逃的銀發皇族驚慌恐懼的神情還停留在臉上,喊到一半的聲音卻戛然而止,落地時,俊美的臉龐已經變得如同在沙漠中暴曬半年的乾屍一般恐怖。
帝王乘坐的巨獸仰天發出一聲長嘶,掙紮片刻後,如崩塌的小山般轟然倒下。
巨獸倒下的屍體旁,一隻黑色的甲蟲六腳朝天,“哢”地一聲清響後,一隻半球形的翅膀落在沙土上。
萬裡之中,不久之前還殺氣盈野的強大軍隊,繽紛如畫的草原風景,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無數動物,幾乎在眨眼之間,就隻剩下了黃沙和屍體。
寂靜。
死寂。
恐怖。
唯有跟隨而來的其央、其旦、卡倫比等一行人安然無恙。
原本做好了死戰準備的眾人此時無一損傷,但他們心中卻並無絲毫慶幸。
看著那個獨自站在黃沙中心,臉色有些蒼白,有些憔悴,有些疲倦,有些冷漠,與之前一般,看上去好像隨時會因為厭倦了這個世界而猝然消失,又好像亙古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冷眼旁觀者。
他的神色依然是溫和的,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更沒有殺意,那樣淡淡的表情,過去會讓他們感到一些疏離,也會有些安心和敬仰。
但此時……
“我們究竟帶回來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啊!”有人低低地發出一聲呻-吟般的喟歎。
“這……這真的是人嗎?”
又有人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眾人嚇了一跳,齊齊凶狠而驚懼地瞪著說話的人,隻見他說完以後就猛然醒悟過來,嚇得臉色像紙一樣白,戰戰兢兢地看向容遠。
容遠其實距離他們很遠,神色也沒有變化,或許是沒有聽到。眾人鬆了一口氣,突然個彆人又感到一種頭皮發麻的恐懼。
――我們究竟在怕什麼?
他們偷偷掀起眼簾,看向那個人。
那個身影是他們尊崇的,那樣的神色是他們熟悉的。
平時,教導他們那些高深學識的時候,指點他們練習各種戰鬥技巧的時候,他是那樣的神色。
並指一揮,就將半個月狼族城堡像豆腐一樣削下來的時候,他也是那樣的神色。
幾個呼吸間便將數萬人變成乾屍的時候,他還是那樣的神色。
會不會有一天……隻是因為倦了,煩了,或者某個地方不合心意了……
他也會以這樣溫和而不帶任何火氣的神色,輕彈手指,將他們所有人也同樣埋葬?
儘管知道容遠此時是在為他們而戰,儘管知道他們能有現在的生活全都是因為容遠的幫助,儘管知道這些都是無稽而荒謬的猜想……
這種概率有多麼低他們都知道。不是不感激,不是不敬畏,但是……
萬一呢?
萬一有一天,這樣的攻擊指向了他們,或者指向他們的子女,他們可有反抗之力?
最悲哀的,不是他們不相信容遠的品格,而是他們不相信自己的人品。
沒有人是純潔無暇的,就算是看上去天真懵懂的孩子,內心也會有自己的陰暗麵。
隻有那個人,他高高在上,他完美無缺,他無私而高貴,他不會犯任何錯誤。
所有人都欠他的,而他不欠任何人。
他就像一麵鏡子,清晰地照出他們每個人的愚蠢、陰險、卑鄙、自私、狹隘、傲慢、無知、貪婪、怯懦……
無需任何多餘的語言,當那雙眼睛掃過來的時候,每個被他看到的人都會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因而,儘管容遠很少言語,從不嗬責,甚至沒有提出過什麼明確的要求,但每個人在他麵前都會變得恭謹有禮,會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會拚命將自己逼到極限來學習和鍛煉。
因為不敢麵對那雙眼睛中可能會出現的淡淡的失望和冷漠。
所以他們敬畏他,但除了其家的兩兄妹外,卻沒有人敢親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