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子上的飲料因為擱置的時間太長, 淡淡的甜香已經逸散乾淨,在夕陽的照射下顯示出一種褐綠色的顏色來。
林萊坐在桌前,雙手抵著額頭,久久不動, 仿佛化成了一座石雕。
莫規仰靠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一雙長腿伸得筆直,雙眼望著遠方橘紅金黃、變幻萬千的雲朵, 神色寧靜。
兩人的姿態好似全無關聯一般,又好像彼此之間被無數條看不見的線牽連著,毫無隔閡。
許久之後,林萊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抬起頭說:“他沒有答應。”
“但也沒有拒絕。”莫規平靜地說。
“是。但我……”林萊喉頭湧動了一下,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苦笑著道:“如果他真的是我猜想的那個人,我以為……我覺得……他或許會對我們也有一絲憐憫……這一切,這所有的一切……或許就是他帶來的啊!”
“你說錯了。就算真是如你所想的那樣,我也不覺得這裡麵有什麼責任關係。”莫規道:“兩百多年前,人類之所以反抗異族, 是因為他們活得不像人, 就像今天異族之所以要反抗人類一樣。曆史總是過去的重複。假如真的沒有傳說中的那個神明, 固然不會有今天人類對異族的壓迫,但難道你會願意當一個奴隸?”
“說的也是……”林萊搓了搓臉,振奮精神說:“也許是我抱的希望太大了,得不到預想中的答案, 心態就有些失衡。不管怎麼說,他也沒有拒絕,那就還……”
突然,一陣鈴聲從林萊身上響起,他立刻閉上了嘴,與莫規對視一眼,接通了通訊。
“是,任務已完成……是……是……明白。”
掛斷通訊以後,林萊看著莫規,說:“頭兒叫我們立刻回去。”
莫規點點頭,神色中並無多少意外,他們這次發現的情報太重要了,重要到不能用任何科技手段來傳播,而且用語言或者文字很難精確描述他們發現的一切,本人當麵去彙報才是最保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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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鬱金香慘案。
湯娜說,人們私底下是這麼稱呼那一天所發生的大屠殺的。
三萬人相對於首都八百多萬的人口來說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數字,但是一夜之間,三萬多人變成了屍體,那是什麼概念?
濃鬱的血腥味讓人幾乎無法呼吸,汩汩流淌的血漿似乎把道路都變成了血河,一眼望不到頭的屍體堆積在地上,不能闔目的雙眼中仍然帶著驚懼與求生的渴望,隻是已經變得麻木而灰暗。
曾經拿著槍支將這些人逼上絕路的劊子手們也並非全然冷血無情的機器,或許在執行命令的時候他們因為當時的氣氛和某種機械化的情緒而忘記了身為人應有的情感,但在事件結束以後,麵對自己親手造成的血腥場麵,很多人因為承受不了而精神崩潰,有人大哭大叫,有人跪地懺悔,有人忍不住抽搐或者嘔吐,但這樣的情景,卻並不能得到受害者的理解或者同情。
因為傷害已經造成,死去的人,也永遠不可能再重新活過來。
但如同湯娜一樣的很多人也明白,他們真正應該怨恨的,不是這些單純執行命令的士兵,而是在他們背後那些發號施令的大人物。
一直以來,在鐘吾星上就存在著一群人,他們以反抗人類對異族的□□為己任,自稱反抗軍。在血色鬱金香慘案以後,反抗軍的人數暴漲了百分之三十。他們抱成一團,互相取暖,鼓勵著彼此不要放棄,耐心等待複仇的機會。但實際上,這樣的機會存在嗎?
其實很多人心裡都明白,這件事情的希望有多麼渺茫。等待得越久,他們的願望能夠達成的可能性就越低。
當然,他們還是有一些能做到的事,比如製造一些流血事件,刺殺某些人,或者製造混亂營救一些人。但能做的,能拯救的,終究隻是少數,卻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大局。
因為這個世界上最頂端、最先進的技術和知識,永遠都隻掌握在人類的手中。時間過去的越久,雙方在科技上的差距就越大,他們能夠掙紮的空間也就越狹小。而這一點,卻是無論他們怎樣勇猛、怎樣抗爭、怎樣拚上性命都無法改變的,即便是同情異族的人類,為了維護自己的族群也下意識地不會把能夠顛覆整個社會的高端知識傳授給如反抗軍一樣的異族,最多最多,也隻是教導他們一些更容易謀生的基本知識。
但這並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
容遠飛船的到來,讓反抗軍看到了新的希望。在他們看來,雖然容遠一行人外貌上跟人類十分接近,但他們畢竟是外星人,不會像鐘吾星的人類一樣有著根深蒂固的種族觀念。或許他們看鐘吾星的各個種族,就像人類看待猴子、野牛、山羊、兔子等動物一樣,雖然猴子最像人,但在人類的眼中都是動物,並沒有什麼根本上的區彆。
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反抗軍潛伏在莊園附近的人手千方百計,就是要避開政府的眼線,將鐘吾星真正的情況透露給穆小虎一行人,並設法引起他們對異族的同情和憐憫。雖然將希望寄托在外星種族的慈悲和施舍上聽起來就很恥辱,但隻要能為族人爭取到擁有更多自由、權力和尊嚴的未來——按照湯娜的說法——反抗軍的首領願誓死效忠於容遠等人。
洛爾忍不住想笑。
說是效忠,但反抗軍現在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他們的效忠對容遠等人來說有什麼意義?除非容遠先幫助他們獲得一定的地位和權力,這樣掌控一方勢力才是有意義的。
反抗軍這樣的提議也不是全然的空手套白狼,如果容遠一行人並不如他們所表現的這樣友好,那麼利用反抗軍在鐘吾星翻雲覆雨還是有用處的。對於陰謀論者來說,讓他們相信外星人會對一個陌生、落後的星球抱著全然的善意是很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