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爾沿著小河邊慢慢走著, 河水潺潺,清可見底,幾條小魚在河底的石頭間自由穿梭著,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上, 幾隻飛鳥虎視眈眈地盯著水麵,就等著某條魚兒探出頭來的一瞬間。
倏忽之間,三年已經過去。起初決定留在鐘吾星的時候, 洛爾沒想到自己能在這個落後的地方待這麼長的時間;而如今似乎已經到了該要離開的時候,心中又覺得不舍。
不遠處的一家福利院中,林青歌正在給一些孩子講故事,將近二十的青年臉上沒有曾經的天真和稚嫩, 但笑容溫柔乾淨一如往昔。
三年前的那些紛爭雖然整體上始終都在帝國的控製之下,國土未失一寸,戰火也並未蔓延到全國,但傷亡依然極其慘重。事後統計發現在那期間整個國家死亡的人數接近百萬,失蹤人口也有數十萬,大約多半也都是死了。大量的死亡造成這個土地上多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也使得這兩年類似這種的福利院遍地開花, 國家對於收養孤兒的政策限製也放寬了許多。
雖然林青司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現任元首, 但林青歌卻並沒有因為兄長大權在握而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的性子依然是乾淨簡單的,依然還在學校裡認真地學習,課餘時間則儘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很多人因為當年的混亂失去了親人朋友,對在那場變故中登頂的林青司和他的兄弟都充滿敵意, 但這個青年從未曾因為那些怨恨或者謾罵而改變自己,堅定不移地做著他認為正確的事。
當年洛爾和林青歌成為朋友是因為覺得相處愉快,沒有太大的壓力,在心底裡並不覺得對方多麼了不起,甚至因為他是落後星球的土著而隱隱有些輕視;但如今他卻覺得在很多方麵,自己是不如這個朋友的,林青歌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更加強大,也更加堅強。
事實上,在一年多以前,林青歌承受著遠超一般人能夠想象的壓力。因為他的兄長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控者,並且據說林青司本人並沒有結婚並延續自身血脈的意願。鐘吾星的元首和貴族之位曆來都是世襲製,因此很多人都自然而然地將林青歌視為國家下一任的繼承人,有人討好他,有人畏懼他,他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間都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模樣。甚至在一年半以前,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險些讓這個始終無害的青年命喪黃泉。那件事以後,林青司震怒,極為血腥地清洗了一大批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從最開始就追隨他的下屬。
林青歌原本就對政事不感興趣,在那之後更是明確地宣布放棄元首之位的繼承權。不久之後,林青司就頒布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新法——選舉法。在他退位或者身亡之前,會指定數名繼承人,帝國議院、各省代表及政府官員等將共同選舉出一人成為國家新的元首,並且這一製度將成為定法,今後國家的領袖將始終遵循這一法規進行選舉。
鐘吾星從古至今,不管是異族還是人類都遵循著父死子承、兄終弟及的世襲製度,選舉法的出台可以說是猶如一枚核彈扔進了大海裡,震出了驚天動地的海浪。一時間所有人熱議的焦點都是選舉法,新聞媒體、各大院校、政府單位、街頭巷尾……每個地方都掀起了熱烈的討論,不乏有人為此大打出手。有人哭求帝都廢除此法,認為會壞了國家的根基,破壞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穩定。但更多的人看到了其中的好處,甚至為此完全忘記了之前對林青司的恐懼和怨恨,大力鼓吹選舉法是多麼的英明,林青司是多麼偉大、多麼胸懷寬廣、多麼目光長遠的領袖。
林青歌被徹底地忘到了腦後。也因此,他才獲得了現在平靜的生活。
“嘿,洛爾!”
一個英俊而略顯滄桑的男人朝著洛爾大步走過來,他下巴上一圈黑色的胡茬,身上的衣服有些舊,還有點臟,好像剛剛才從工地上出來一樣,但走路的時候卻有種萬夫莫當的氣勢,遠遠地看著都很吸引眼球。
洛爾笑了笑,說:“雲大哥。”
雲翼張開胳膊用力地抱了下洛爾,又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才放開說:“要走了?”
“嗯。”洛爾點點頭。
“那,祝你一路順風!”雲翼笑道:“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你和你的朋友幫了我們很多,但我卻沒什麼能回報你的!今後如果你有用得上的地方——不管什麼事,儘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洛爾頓了頓,又輕聲道:“我不會忘了你們的。”
其實他心裡知道,鐘吾星的位置這樣偏僻,這一彆,很可能再也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這些年裡,鬱金香國各種曾經如雨後春筍般崛起的大大小小的勢力都被林青司打擊得抬不起頭來,包括許多過去盛行的宗教、社團、私下的集會等等都不見了蹤影,明麵上唯一還殘留的非官方勢力就是雲翼建立的自由之翼反抗軍,當然,現在他們改名叫互助社。
互助社在雲翼的帶領下一直都在努力地為異族、貧民、孤寡老人、兒童、病人等弱勢群體爭取權益,做出了很多成績,也幫助了很多人,在民間甚至官方高層的眼中都有著不俗的評價,而這個看上去像個普通工人一樣的男人在很多人心目中是宛如神明一樣被敬仰的存在。但這樣的群體很容易演化成狂熱的宗教團體,林青司能夠容忍它繼續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洛爾和林青歌都在這個地方。
現在,洛爾將要離開了,但林青歌會繼續留在這裡,也許他會成為互助會的下一任會首,也許他會更願意自己的餘生一直都是這般平淡安寧,但不管怎麼說,他的存在始終都像是一道護身符,維係著互助會,也維係著很多人的夢想。
告彆了雲翼,洛爾又沿著河繞著小鎮走了一圈,看了看自己曾經住過的房子,摸了摸他親手種下的一顆樹,遠遠地看望了幾個朋友。要說的話,早在昨晚的晚宴中就已經說過了,該交接的工作也都交接完成了,有人還想要給他舉辦一個歡送會什麼的,但那種鬨哄哄的、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抱著各種不同目的來參加的宴會洛爾一向都不喜歡,於是他拒絕了所有的送彆,一個人默默地跟這方土地告彆,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三天前洛爾收到了阿爾法發來的簡訊,容先生認為他們留在鐘吾星的目的基本已經達成,可以返回蘭蒂亞了,所以通知他們做好準備,三天後飛船就會來接他們離開。
當然,阿爾法還在備注中說如果他們有實在舍不下的人想要帶回星際聯盟、或者想要留在這裡都可以。蘭蒂亞很大,包容性也很強,對來自低級文明的智慧生命也有相應的一些福利政策,所以把人帶入蘭蒂亞並沒有什麼麻煩。但如果他們想要留在這片土地上,那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再返回星際了。
毫無疑問,兩人都選擇了要回蘭蒂亞,鐘吾星再好也不是故鄉。更何況,在兩人眼中這個地方離“好”還差了十萬八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