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那天,我掛在這裡,不是想撿手機。手機是我自己扔出去的;那天,看見鳥兒成群結隊、自由自在地飛在天際,有一瞬間,感到活著真的太辛苦太疲憊了。”
“我知道,所以我過來看你,”他說:“我的嗅覺比人類敏銳,我能聞出氣氛的味道。”
楊楚翻過欄杆,坐在水泥砌成的花圃的邊沿。
兩隻腳懸空著,她離死,隻需動一個念。
於瑜小心翼翼,移動到楊楚身邊。
她注視著樓底下來來往往的人,自言自語道。
“大家看起來都好有事乾,隻有我一個人覺得無聊嗎?上班無聊,走路無聊,聽歌無聊,看電視無聊。為了不無聊去跟人社交,也很無聊。”
“我懂你為什麼老是說你是美人魚。我也覺得我是個異類,不論身在何處,我都隻是局外人。我始終無法將自己融入。”
他一邊順著她的話,一邊聰明地拆解著她話裡的意思:“是啊。身在這個世界,誰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呢。”
他悄悄地拽住她的外套,防止她想不開:“所以,或許啊,那些人內心跟你一樣,也覺得無聊。他們看上去不無聊,隻是在裝,隻是不想被當做異類罷了。”
楊楚對這番話有反應。
她將目光轉向了他,眸中有淚花湧動。
於瑜朝樓下的噴泉打了個無聲的響指,噴泉水流動起來,帶著煽情的BGM。
“異類,在我的認知裡並不是完全負麵的詞彙。”
他繼續偷換著概念,將氣氛徹底烘托。
“就像,每個人都幻想過自己有超能力,每個人小時候都相信過自己是童話故事的主角。異類,也代表著特彆。你感到自己是異類,這正說明了你很特彆,特彆的你當然會跟人群格格不入。”
“是嗎?”聽完於瑜說的,楊楚眼中的淚意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不相信超能力,不相信童話。”
“超能力在哪裡?童話主角是什麼樣?那種電影捏造的劇情,它們從來沒有光顧過我。我平平凡凡地長大,我的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奇跡。所以,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於我,同樣的無聊透頂。這樣的我,還能稱得上你說的‘特彆’嗎?”
見她不想哭,於瑜立馬改變方向,撤回那些冠冕堂皇的安慰。
“對,你說得對。童話不存在,超能力不存在,現實就是如此冰冷和殘酷。沒人看重你,沒人真心待你,你沒被人群接納過。在他們眼中,你不特彆,隻是個純純的純怪人。這才是真相。”
他拍拍自己的肩。
“沒事,我理解你。來吧楊楚,難受的話我借你肩膀放聲大哭。”
楊楚盯著於瑜的眼睛。他有一雙冰藍色的眼眸,眼裡沒有感情,像兩顆大玻璃珠。
她問他:“其實你無法理解我,對嗎?”
於瑜陷入思考。
楊楚已有了答案。
“我不哭。我不要為殘酷落淚、為不接納我的人群落淚,我不要,為任何虛情假意落淚。”
她往天一指:“看,那邊有飛機。”
還在想她的上一句話,他沒多設防地仰起頭。
趁此刻。
楊楚縱身一躍,跳下天台。
他手裡空虛地拽著一件灌滿風的外套,她手法拙劣,卻又把他騙了。
於瑜那個氣啊。
——死對於她,比哭更容易嗎?
是,他不能理解楊楚,因為這個女人類的內核究極無敵複雜,他還需要研究的時間。即便這個夢裡不能獲取眼淚,他可以等下一次,沒什麼。
但,於瑜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夢裡的自己實實在在辛苦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逮著個活的她。她倒好,說死就死,一點麵子不給?
楊楚本該墜落在地。
然而,突然從平地竄起的水柱將她一下子接住。
它將她粗暴地托舉,升回天台。
是於瑜遙控了寫字樓外的人造瀑布。
他抱著手,看她狼狽地在水柱中撲騰。
“你不給我麵子,彆怪我也不給你麵子了。你剛才是不是說,你的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奇跡?超能力不存在?童話主角也不存在?”
她仍舊不信有那麼回事,呸呸呸吐著水,篤定道:“本來就不存在!真邪門!哪來的水管爆了?”
於瑜嗤笑一聲,一把將她拽出水柱。
他帶著她乘上水流,一路往上飛,飛躍北京的雪花,衝破被切割的擁擠的大樓。
他們路過馬路、路過河道、路過洗浴中心、路過堵車的立交橋,所見的水源越多,他飛得越快。
“看清楚了嗎?世上就有這麼邪門的事。”
長睫閃爍著奪目的流光,那雙眼睛笑起來,有了蠱惑人心的風情萬種。
他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
“所以,你錯了。”
他說:“人類,你可以相信童話。”
水珠滾落,淡金色的魚鱗從他的腰腹部流暢地向下生出,修長矯健的雙腿幻化為美麗妖異的魚尾。他的黑短發浸過水後卷曲成張揚的紅色,襯得那張帥氣的臉蛋更加的凶悍危險……
為了她,於瑜在水中恢複美人魚的真身。
楊楚看傻了……楊楚驚呆了……
她像每一個見到魔法降臨自己身上的小孩子那樣,發出驚呼。
“原來!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魚!”
“我、我不會是在做夢吧?”她對著他的胸脯狠狠拍了兩下,以確定所見的真實。
“是啊,你在做夢,你在做夢也不妨礙我是真的。”
他遺憾地告知:“不過,醒來的你不會記得我了。”
夢在被他點破的瞬間,已經出現碎裂,遠方的天空照進一束白光。
新奇地摳著於瑜的鱗片,楊楚表露出十萬分的拒絕:“不要!我還要看美人魚!”
由不得她。
白光照向他們,強勢地將她眼前的畫麵清空。
楊楚一哆嗦,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