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且歌抬首, 麵上不露一絲情緒,她停下手中的動作, 注視著跪於她麵前的暗衛, 問道:“此事當真?”
暗衛道:“回稟主子, 千真萬確!”
且歌低眼,繼續書寫著,若是他的話,那且歌也不詫異了,對皇家不敬,理應是要斬首的,“可有定幾日後斬首?”
“還尚未定。”
“退下吧。”
“是!”
清淺立於且歌身側,研著磨。
寫下幾個字後,且歌像是想起什麼,自那日提醒穆絮後, 她便已有些時日沒見著穆絮了,“穆絮近幾日都在做什麼?”
“駙馬爺同往常一樣, 皆在暖香小築。”
“可有做出什麼奇怪之舉?”
比如自尋短見。
穆絮是心軟沒錯, 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這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
清淺自是懂得且歌話裡的意思,“桃花與翠竹自受罰後, 便時刻跟著駙馬爺。”
且歌頷首, 有人看著總是好的, 桃花翠竹二人雖是奴婢, 無法違抗主子的命令,可最起碼她們不會任由穆絮做些傻事。
“備轎,入宮。”
清淺放下墨條,“是,殿下!”
尚在暖香小築的穆絮滿目憂愁,這幾日桃花與翠竹一改往日的作風,不論她做什麼,二人皆是寸步不離,就好似她離了她們的視線,她便會立刻自儘似的。
倘若僅僅隻是跟著她那還好,偏生二人還都用一副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隻要她一拿起筆,這目光更甚,穆絮於心不忍,故每每提起筆,尚未在宣紙上落下一個字,便又放下。
穆絮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三番五次都無法得手,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休了且歌?
去宮裡找皇帝?
這個念頭剛冒出,便被穆絮給否決了,暫且不說她先前誤打過皇帝,就是沒打過,那皇帝幫的也是且歌,人家是親姐弟,這打斷著骨頭都還連著筋呢,她不過是個外人,又豈會幫她?
翠竹與桃花站於一旁,這駙馬爺的唉聲歎氣,她們全當沒聽見。
二人知駙馬爺心善,故她二人什麼都無需做,隻需裝可憐即可,雖知這不厚道,但隻要駙馬爺能棄了休長公主的念頭,讓她二人做什麼都行。
穆絮坐不住了,她起身向門外走去。
桃花與翠竹見了連忙跟上,可不能讓駙馬爺有獨處的機會。
二人跟著穆絮出了長公主府,穆絮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腦中亦不斷想著休且歌的法子。
這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東市,耳邊不斷傳來小販的叫賣聲,穆絮抬眼,環視四周,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正糊燈籠的老人家身上。
老人家身側已放置了十許個燈籠,隻見他一手拿著燈籠骨架,一手刷著漿糊。
穆絮走近,“老人家,這燈上之畫可是柳絮?”
老人家順著穆絮的目光,將視線落在腳邊糊好的小燈籠上,他笑道:“姑娘,這畫的正是柳絮。”
因當今長公主且歌殿下的名諱為楊柳,而柳樹又名楊柳,倘若有人畫楊柳,那便是對皇家的不敬,為了避諱,故他隻能畫柳絮。
穆絮看著畫中那漫天飛舞的柳絮,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倘若她能似這畫中所畫,飛離這個是非之地,那該有多好。
桃花翠竹二人見此狀,還以為穆絮是因且歌才這般難過的,柳絮柳絮,這其中可不是有殿下與駙馬爺的字麼,殊不知穆絮也僅僅是在惆悵於自己的遭遇。
老人家看到了穆絮眼裡的憂愁,穆絮衣著雖華麗,可身上卻沒半點官家小姐的那股傲氣,反倒是讓人極為舒服,應不是個壞人,掂量一番後,老人家這才開口問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穆絮斂下心神,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多謝老人家關心,不過是些無礙的小事罷了。”
老人家頷首,也明白穆絮應是不願提起那傷心事。
穆絮蹲下身,拿起那個畫著柳絮的小燈籠,“老人家,這燈籠多少銀子?”
“三文錢。”
穆絮拿出三文錢,正要遞給老人家,又見到老人家那滿是老繭與劃痕的手,心生憐惜。
穆絮將身上所有的銀子拿了出來,遞給老人家,反正她有心尋死,指不定哪天就隨她願了,留著這銀子也沒什麼用處,不若全都交給需要的人。
老人家看著手中的銀子,還以為是他的聲音太小,導致穆絮沒聽清,他雖需賣燈籠糊口,可也不會昧著良心多收客人的銀子。
老人家將聲音提高了些,“姑娘,你給的銀子太多了,這燈籠隻需得三文錢。”
“老人家,這些銀子你拿著吧。”
老人家這下是懂了,穆絮不是沒聽清,而是有意將這麼多的銀子給他,這他更不能收了。
“姑娘的善意我老頭子心領了,老頭子身子骨雖不比從前,可手卻還是靈活的,還做得動,這銀子我不能要,你還是拿回去吧!”
穆絮笑道:“老人家誤會了,這些銀子並非是平白贈予老人家,而是用來買老人家所有的燈籠的。”
“這.....”老人家看了看手中的銀子,這些銀子怕是得買百十來個燈籠,即便加上前些日子做好的,那也不夠呀,“敢問姑娘是哪家府裡的千金?怎需得這麼多燈籠?”
穆絮避而不答,“老人家做好後,隻需將燈籠送到雲啟私塾即可。”
原來是贈予學生們的,這姑娘也當真是心善。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待老人家回過神來時,穆絮主仆三人皆已走遠。
老人家低眼,他看著手中的銀子,倘若他孫女並未因洪災過世,長到如今,也該同這姑娘一般大了吧。
想到穆絮眼裡的憂愁,老人家不放心,他轉身拖著年邁的步子追向三人,一邊追還一邊喊道:“姑娘,姑娘請留步!”
“姑娘,請留步!”
桃花扭頭,見那老人家竟追了上來,而穆絮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顯然是聽不到老人家在叫她的,故桃花提醒道:“駙馬爺,那老人家追了上來。”
穆絮聞聲止步,她轉身快步走向老人家,眼裡帶著不解,莫非方才那套說辭被識破了?
“老人家?”
老人家連喘了幾口氣,才將想說的話脫口而出,“姑娘,不論遇到何事,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桃花與翠竹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老人家說得沒錯,隻要駙馬爺肯同殿下服個軟,再說些好話,雖難以保證殿下是否會因此饒了駙馬爺,但定會從輕發落。
穆絮眸中略顯詫異,她的心思都這般明顯了麼?
就連與她不想乾的人都猜得出個一二來,穆絮頷首笑道:“多謝老人家關心。”
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若是她退,同且歌服個軟,那江懷盛就真的能活下來麼?
嗬,未必吧,如今退與進,江懷盛皆是個死,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要向且歌低頭?
楊灝坐於龍椅,他的雙目緊盯桌案的奏折,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拿著毛筆,神情倦怠,批閱的筆正要落下,小樂子便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陛下,且歌殿下求見。”
“什麼?”楊灝嚇得一個激靈,原先的疲憊通通不見,就連筆都險些沒拿穩,皇姐不會是知道他召見了左丞相吧?
楊灝將手中的毛筆穩穩砸向小樂子,他壓低了聲音,咬牙斥道:“混賬!不是命人封了口麼,皇姐怎還會來?!”
小樂子那個委屈呀,他的確是按了陛下的旨意,封了所有人的口,可他哪兒知道且歌殿下是怎知曉的此事,為了避免自己被開罪,小樂子連忙道:“陛下,興許殿下此番前來並非是為了安然小姐之事。”
楊灝麵色焦急,“那皇姐是為何事?”
“這....這....這...”,小樂子擦了一把冷汗,就是打死他,他也不知道呀,他又不是且歌殿下肚子裡的蛔蟲,反正有許多種可能,但唯獨求和是絕無可能的,要且歌殿下低頭,那是比登天還難,就連那次安然小姐離開長安城,最後都還是陛下向且歌殿下低的頭,這才化解了姐弟二人的矛盾。
楊灝性子本就急,都緊要關頭了,小樂子這廝還敢吞吞吐吐的,他咬牙道:“小樂子,朕看你的腦袋是不想要了!”
小樂子聞言袖子一甩,手中竟多出了一張手帕,他翹著蘭花指,擦著眼角,抽泣了幾聲,待這套動作做完後,他撲通一聲跪於地上,放開嗓子嚶嚶嚶了幾聲,把委屈一詞演繹得十足十。
“嚶嚶嚶,陛下,奴才是真不知道呀,嚶嚶嚶,陛下你就饒了奴才吧,不若陛下先將且歌殿下召進來,待且歌殿下進來後,這一切不都知曉了麼?”
話畢,小樂子看了看楊灝,隻見他眼中的怒意更甚。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小樂子的中衣已被冷汗浸濕,倘若他再不說服楊灝,那他的腦袋可就真的要搬家了,他還沒活夠呢,還不想死呀!!!
小樂子翹著蘭花指,用手帕輕拭眼角,眼珠子亦在眼眶裡飛快地打轉,“陛下現下如此猜測,耽擱的功夫必定久,且歌殿下在殿外等候....”見楊灝眼中的怒意消退了些許,小樂子趕緊繼續道:“且歌殿下如此聰明,倘若原本就沒多想,那陛下這般做,隻怕....”
小樂子說得不錯,皇姐生性多疑,想的自是多,如若皇姐本不知此事,而因他這一舉,皇姐派人查該如何?
“快,讓皇姐進來!”
“是,陛下!”
小樂子暗暗鬆了一口氣,真他娘的嚇人,不過他的腦袋可算是保住了!
小樂子走至殿外,向且歌恭敬行禮後,他道:“且歌殿下請進!”
且歌向殿內走去,往常她若是來見楊灝,小樂子通傳一聲便進去了,而今日怎會讓她等得如此久?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在且歌踏入殿內的同時,楊灝放下手中的奏折,向且歌望去,他起身笑道:“皇姐?皇姐今日怎會來看灝兒?”
語氣中透著股欣喜,裝得就跟才知道且歌來了一樣。
小樂子低下頭,儼然是沒眼繼續看了,這戲裝得太過了!!!
楊灝此舉弄得且歌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了,小樂子不是通傳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