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要顧好你自己。”孟鐵川道:“這一連串的事情太奇怪,小心為妙。”
抱著衣褲的陸筠顯得有些懵,他想了想,老老實實求教:“孟叔,你再指點指點我。”
“我指點不了,我很多事情沒想通。”孟鐵川道。
“比如?”陸筠問。
鴆鳥跳到籠子邊,微微歪頭,擺出非常認真聽講的樣子。
孟鐵川看他倆這樣,笑了笑,轉身走了:“太多了,沒法說,你也動動腦筋。”
陸筠垮了臉,與鴆鳥麵麵相覷。
孟鐵川又回頭:“你跟你叔父說,我這幾天都有空,是來探望我,順便敘敘舊的好時機。”
陸筠:“……”就是搖人來布探望的局,先從他們狼族搖起唄。
孟鐵川抱著貓走了。
陸筠還呆站在原地沉思。
他轉向鴆鳥道:“孟叔吃錯藥這事,是偶然的吧?如果是蓄謀,想下藥害他,那應該給他用巨毒呀,一吃就死,就沒後患了。現在吃錯個什麼「心鎖」,沒有大影響呀,所以肯定就是無心的,不小心放錯藥了,這才合理,對吧?”
鴆鳥有些激動,嘰嘰嘰咕咕咕說了一大堆。
陸筠搖頭:“聽不懂。”他繼續道:“可要是無心的,殺你乾嘛呀?你就是個完全不重要的小妖,就算讓你背黑鍋,你也背定了。哎呀,不對,不管有心無心,殺你都沒用呀。”
鴆鳥更激動地嘰嘰咕咕一堆。
陸筠仍搖頭:“聽不懂。”他說:“也許殺你跟吃錯藥這個事沒有關係,但要說沒關係,時機也太巧合了一點。”
鴆鳥瞪著他,忽然一瘸一拐走回籠中墊子那兒,倒下了。
陸筠一愣:“你就睡了嗎?不再跟我商量一下?還是你不舒服?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鴆鳥探頭用喙叼了小毯把自己蓋上。
陸筠:“……我原以為你跟鷹一樣站著或者蹲著睡。”
鴆鳥忽然站起來,換了個方向,背對著陸筠再倒下,這回叼小毯把腦袋蓋住了。
陸筠:“……”他站了會終於轉頭往外走,“好吧,我自己再想想。孟叔不公平,怎麼就讓你彆思考,讓我多動腦。如果殺你是為了警告誰,那會是誰呢?也許不是警告,就是滅口……”
陸筠的聲音越走越遠,終於沒了。鴆鳥把腦袋從小毯裡探出來,眨了眨眼睛,也在努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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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寶家。
蘇寶坐在書桌前,對著一台老式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認真看著,她敲打著鍵盤,輸入編碼,屏幕上的對話框出現新的字符,蘇寶繼續認真看。
家務機器人舉著托盤滑過來,托盤裡是一杯茶和一盤點心。
“蘇寶,吃點宵夜。”
“謝謝。”蘇寶指了指桌子,機器人把托盤放在桌子上。
蘇寶看著屏幕,拿起了杯子,但好半天沒喝,似思索著。
機器人滑動了方向,看著她。
蘇寶忽地反應過來,喝了一口茶。
“她沒死。”她對機器人說。
機器人的屏幕閃了一下。
蘇寶又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了。“茶很好,謝謝你。”
“不客氣。”機器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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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獸管理中心。
熊沉錕拖著他那沾滿血和粘液的戰斧走進訓獸基地廣場。他的體形異常高大,一臉橫肉,滿是戾氣,眼神凶狠,走到長椅那一屁|股坐下,將手中巨斧一扔,喝道:“拿水來。”
一旁早有準備的小妖抱著大水壺就疾奔過來。熊沉錕舉著水壺嘩嘩地灌了好幾口,水從唇邊漏出,流過他染血的頸脖,淌到身上破損的戰衣上。那戰衣上也全是泥濘血跡,讓熊沉錕更顯殺氣騰騰。
熊沉錕喝完了水,把水壺甩到一邊,雙手扯著戰甲領子用力一撕,將戰甲呼啦啦地甩到地上,他大喝著:“讓局裡再多給我兩件戰衣,這些破玩意太不經用。”
一名通訊官侍立一旁,聞言趕緊道:“好的,王,我馬上提交申請。”
熊沉錕喘口氣,揮揮手讓他們下去。
通訊官在一旁遲疑想說話,熊沉錕皺眉:“怎麼?”
熊力勇正巧過來,聽得通訊官道:“白局打了兩次電話催監控影像。”
熊沉錕的臉立馬一沉:“他還敢催!”
通訊官嚇得一抖,熊力勇揮手讓他走開:“下去吧,我有事跟王聊聊。”
通訊官趕緊退下。
熊沉錕喊了聲:“大哥。”
熊力勇坐下,他是黑熊裡最高大健壯的大妖,坐在熊沉錕身邊卻還顯得小一截。熊力勇的父親當初在女媧星撿到了小小的熊沉錕,將他帶回家中撫養。熊沉錕與熊力勇一起長大,兩人雖無血緣關係,但如親兄弟一般,感情很深。
熊力勇先查看了熊沉錕身上的傷,關心問到:“今日傷得重嗎?”
“沒事。”熊沉錕道:“隻可惜抓不到活的,打殘的帶回來也沒用。”
“盤古的凶獸數量雖少,但比女媧的難對付。”熊力勇道:“急不得。”
“女媧那邊還有凶獸能運過來嗎?”熊沉錕問:“我們需要多些戰力才能成事。”
“上個月運來的是最後兩隻,短期內可能不會再有了。”熊力勇道:“那邊凶獸都殺得差不多,人類機械部隊搜到都是直接殺掉,不留活的。想從他們手裡搶凶獸,很難了。”
熊沉錕皺眉頭,一臉不高興。
熊力勇道:“先把用了藥的那幾隻訓好再說吧。”
熊沉錕暴躁道:“白四海整天嘰嘰歪歪在乾什麼?藥出問題,關我什麼事,我還沒追究他們責任呢,竟然還得給他做報告擦屁|股?當我們凶獸中心是動物園嗎?讓那隻熊貓滾回人類城去展覽吧。”
“畢竟是妖王,過氣的也還是王。那些老古板怎麼都稱他一聲吾王,我們就得先處理好,可不能惹下麻煩了,要是壞了事,得不償失。”熊力勇耐心勸著。
“妖王又怎樣,白四海那個局長不也得看我們的臉色。他這白虎不過是撞上了運氣長成白色,非給自己湊上遠古神獸的光環,他的基因不就是個普通大妖。我才是真正的遠古妖神。”熊沉錕哼著。
熊力勇道:“他可是很有手腕的,不然在人類城怎麼會給他搶了機會。他基因再普通,也是個成就最高的頂級大妖。我們現在還得靠他,且耐心點,等事情都辦好了,到時誰說了算,就不一定了。但監控影像的權限不能給,白四海那老滑頭想借這個機會監視我們,刺探我們的忠心。”
熊沉錕想了想:“對,這真是給他找著機會了。給他我們吃大虧,不給又落了個把柄。那就隨便拍兩段那些溫馴的凶獸給他看看好了。拖著他,彆太痛快給,也彆讓他覺得我們好拿捏。”
“行,我來安排。”熊力勇點頭。
“那隻熊貓呢,有什麼情況沒有?”熊沉錕問。
“目前沒什麼。”熊力勇道,“先彆管他,靜觀其變吧。”
熊沉錕點頭,忽又道:“對了,那天你說你被抽中什麼委員會來著,我忙著出去,忘問你了。是白四海找麻煩事嗎?”
“不是。”熊力勇道:“就是拿錯藥的那個鴆鳥,開會審查一下她的工作錯誤,投個票開除她。就是個流程,沒什麼事。”
“就是害我們損失了一隻凶獸的傻鳥?她還沒死嗎?”
“沒死,但一直也沒蘇醒。”熊力勇道:“白四海說審查工作延後。”
“哼!十個她都抵不上我的一隻凶獸。沒死也挺好。”熊沉錕哼道:“乾脆跟白四海說了吧,把她交出來,給我們喂凶獸。”
“可彆瞎說。”熊力勇道:“局裡抓凶手呢,到時以為是我們乾的。”
熊沉錕看了看熊力勇。
熊力勇回視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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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翊原打算思考,但睡著了。再醒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外頭的天是黑的。
梁翊腿很疼,肚子也餓,屋子裡沒人,也沒看見貓。梁翊用力嘰嘰嘰地叫喚了幾聲,等了一會沒人來。她用喙把籠門扣打開,單腳跳出了籠子。半撲半跳地折騰到了桌邊,再叫喚了幾聲,還是沒人。
梁翊忽然有了些孤獨感,也感覺有點慌。後定了定神,覺得應該是受傷了的緣故,再加上她很久沒有這麼長的時間使用真身狀態,很不習慣。梁翊再叫喚幾聲,等了等,還是沒人,於是她索性收斂心神,閉上眼睛,嘗試著化成人形。
完全沒有感覺。
梁翊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體會。她妖化很早,後來聽得老師說,她們鴆鳥是天生妖類,她很小的時候就自然化形,不需要催動任何咒法,不需要經曆什麼妖化疼痛,彆的孩子還在苦練變身咒,希望早日化形時,她已經在真身與人形之間切換自如,就像閉眼睜眼那樣簡單,甚至不需要經曆“想”的這個過程。
可是現在,她不但“想”了,她還運了咒法,但是竟然沒有感覺。
就算傷重無法化形,那也應該有“妖化痛”吧。這是她聽彆的同學說過的,努力也無法化為人形時,心臟的位置會有隱痛,四肢也會,就好像身體告訴你:“不行,還不行,沒準備好,變不了。”
梁翊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受,但是她現在因為受傷而無法化形,難道不應該也有這種感覺才對嗎?
梁翊慌完之後發了一會呆,算了,還是像孟鐵川說的,受傷了彆思考,把身體養好吧。
梁翊看了看桌子離地麵的高度,她張開翅膀往下跳,傷口很痛但成功落地,接著她連撲騰帶跳的,走出了房間。
房間很大,外頭的空間更大。
梁翊東張西望,沒有看到人。她蹦著溜達一圈,在最儘頭的房間外聽到了聲音。
梁翊過去了。房門沒關,梁翊悄悄地探頭往裡看。裡麵是個茶室模樣的地方,孟鐵川和一位老者坐著喝茶聊天。她現在真身模樣,太矮了,看不到老者的模樣,隻靠聲音判斷。
屋角放著一支自動逗貓棒,小貓寶寶在那兒自己玩得開心,竟也沒注意到門口有隻鳥。
梁翊聽得那老者說:“現在看來,她的外傷應該是無甚大礙了,恢複隻是時間問題。但它畢竟是從瀕死狀態救回來的,後頭有什麼遺留症狀還得觀察。我不建議用恢複咒法幫她加速康複,她與現有的妖族基因不太一樣,也沒有同族狀況可以參考,恐這些咒法對她沒什麼助益,隻是增加折騰。妖管局那頭的醫生來找我談了,我也是如此說。”
“那邊醫生什麼態度?”
“也沒說什麼,隻說知道鴆鳥無事便好。他們想得到許可將小鴆鳥接走,我沒同意。命是我搶回來的,我得親自醫治到康複。”老者道。
“多謝鶴老,看來他們還是賣您麵子。”孟鐵川道。
“也沒多給麵子,我問他們要小鴆的病史報告和基因資料,他們也沒給。”鶴鳴道:“但我還記得她小時的資料,現在想來沒什麼變化。不然他們跟我溝通過程裡我能聽出來。你擔心的情況應該不會有,她雖是遠古妖族,但很普通。她健康成長了這麼多年,正常生活上班,完全沒異樣,不會因為遠古妖族的原因襲擊她的。”
“嗯,能排除就好。”孟鐵川道。
梁翊聽得認真,想不到熊貓大王還挺細心的,居然連她身世來曆的因素都要調查排除。當然不會有人因為她是鴆鳥就要殺她,完全沒必要,她確實太普通了,都沒有被暗殺的價值。
鶴鳴繼續道:“你看同是遠古妖族,熊王身上也帶著獨特的巨熊力素,但這種血素隻是讓熊王自己高大強壯,傷愈迅速,對其他人完全沒有影響,注射到彆人身上,對彆人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不會有人因為巨熊力素去襲擊熊王。更何況小鴆身上並沒有什麼特彆的血素和異能,她完全沒毒,沒有天生的特彆技能,她在妖管局長大的,該研究的他們都研究過了。”
梁翊想再靠近一點聽仔細,一蹦,卻沒站住,下意識地撲騰了一下翅膀穩住身形,卻把貓吸引了。交談中的兩人也聽到聲音轉頭看。
小貓寶寶迅速奔來,在它撲到梁翊之前,孟鐵川已經把鴆鳥抱了起來。
“小鴆醒了。”孟鐵川說著,把梁翊放到了桌上。梁翊看到了老者的模樣,他一頭白發,麵龐清瘦,慈眉善目,笑容和藹。他見著了梁翊,溫柔地道:“你好呀,梁翊。”
“這位是鶴老,妖界最有名望的醫生,是他救了你。”孟鐵川道。
梁翊嘰嘰咕咕說你好謝謝,怕鶴鳴聽不懂,還做了點頭鞠躬的樣子。
鶴鳴摸摸她的腦袋,笑道:“是隻可愛的小鴆呢。”
小貓撲上桌子來撩鴆鳥,孟鐵川把它抱開,放到旁邊地上,打開了另一個玩具,小貓被投射到地上的激光點點吸引,玩了起來。
鶴鳴在這邊跟梁翊聊天:“你還記得我嗎?你小的時候,我們見過幾次麵。你那時的老師,鬆鼠老師、鹿老師,他們帶你來找過我。”
梁翊沒印象了,她搖搖頭。
孟鐵川搞定了小貓,坐回來:“她記性不好,肯定記不得了。”
鴆鳥對孟鐵川翻個白眼,瞎說,你怎麼知道我記性不好了。
鶴鳴對梁翊微笑,繼續道:“我還記得,你破殼而出時候的樣子,是我把你從蛋殼裡抱出來,給你檢查心跳、體溫,你很健康。後來再見麵,是你的鬆鼠老師帶著小小的你來找我,你那麼小,卻已經是人形了,你躺在蛋殼樣式的飛行搖籃裡睡覺,小模樣特彆可愛。一晃眼,你就長這麼大了,還成為了很厲害的調查員,了不起。”
梁翊蹦前兩步,微微歪了頭看著鶴鳴。
鶴鳴笑起來,對孟鐵川道:“她很有興趣想聽聽小時候呢。”
梁翊點點頭。
“等身體好了再聽吧。”孟鐵川也摸摸梁翊的腦袋,“不然鶴老說半天隻能聽你嘰嘰咕咕也怪難受的。”
鶴鳴哈哈笑:“對,等你養好傷了再跟你說。”
梁翊轉頭看看孟鐵川,再看看鶴鳴,嘰嘰咕咕。
孟鐵川道:“聽不懂。鶴老過來是因為他跟妖管局的醫生溝通了你的傷情,想根據你的體質和妖力情況給你製定康複計劃,但因為你是唯一一隻鴆,情況跟彆的妖不一樣,也沒有同族做參考,保險起見,還是不要用咒法來助你加速康複,就這樣。也順便排除了因為你是鴆而要殺你的可能。”
梁翊看看鶴鳴,鶴鳴微笑點頭。他還記得這小鴆破殼出來時模樣與其他小鳥兒不一樣,雕族、鷹族,甚至其他鳥類族群全都對她寄予厚望。有些希望這隻鳥兒像利齒巨熊一般光耀族群的,也有些希望這能是一隻遠古鳳凰,燃亮妖界。
可最後,她卻隻是一隻小鴆,跟古籍裡記載的不完全一樣的小鴆,普普通通,沒有特彆的本領,連傳說的身藏巨毒都沒有。
她小時候吃了很多苦,一次次被抽血、被研究,被曆練觀察,他們把小鴆帶來,把研究報告帶來,讓鶴鳴幫忙分析。鶴鳴很心疼這孩子,他問過鬆鼠老師:“你們希望她是什麼呢?就算她是龍是鳳,又怎樣?”
鬆鼠老師歎氣:“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沒辦法。”
幸好,研究最終還是結束了。鬆鼠老師他們再沒有帶小鴆來過,倒是鬆鼠老師自己來了一趟,她告訴鶴鳴,不是鳳凰,是隻鴆。而且什麼本事都沒有,沒有毒,沒有異能,她就是一個真身長相特彆的鳥兒,僅此而已。
鶴鳴很欣慰,這就好。普普通通,健康長大就很好。
鶴鳴後來最後一次見到梁翊,是到繁星學校參觀,路過教室的時候,他一眼認出了裡麵正認真聽課的梁翊,她麵色紅潤,眼裡有光,非常健康可愛。沒想到近一百年後再見,卻是孟鐵川捧著渾身是血的小鴆,用咒法維係著她最後一口氣息:“鶴老,請救救她。”
鶴鳴再摸摸小鴆的腦袋,眼裡滿是慈愛。真是有緣,希望這孩子日後都好好的。
鶴鳴起身告辭,想著梁翊身世遭遇,有心鼓勵她,臨走他對梁翊道:“你會康複的,放寬心,彆著急。還有,你是隻鴆,獨一無二,你不是鴆,你也是獨一無二的。你隻要知道,自己是個特彆的姑娘就好。”
鶴鳴走了。
梁翊愣在當場,這句話,為什麼覺得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