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
“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他本來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的。
大人們的事情,和她無關。
陸博遠要回來這件事,她應該是剛剛才知道的,一知道就巴巴的跑來藥房找他,東拉西扯,從他的毛衣嫌棄到他的胡渣。
現在想想,他和陸博遠最後一次大吵,似乎也是因為這丫頭暫時偃旗息鼓的。
當初進項目的時候,陸博遠一直強調項目組的人都是一家人,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大家都要互相幫忙。現在看起來,唯一一個真的把項目組裡的人當家人的人,隻有陸一心。
那個豆腐包子,算是沒白喂。
陸一心低頭。
他沒有叫她爸爸的名字,他提到她爸爸的語氣,還是有很明顯的疏離。
“那我回去了。”她蔫蔫的。
他看起來,像是早就知道她爸爸會回來的樣子,一點都不意外。
他跟她爸爸這四年來雖然並不常常見麵,但是他還是很清楚的知道她爸爸的行蹤,她平時說的所有和她爸爸有關的話,他看起來都不意外,也不驚訝。
他來禾城開的這個破舊小藥房,並不是為了糊口的。
他每個月都會外出好幾天,他有彆的經濟收入,他有很多她不認識的朋友。
他並不瞞著她。
“陸一心。”方永年在陸一心走出藥房前叫住了她。
陸一心回頭。
方永年已經點燃了剛才那根煙,在收銀台後的陰影裡吸了一口,煙霧下,他過分瘦削的五官棱角分明。
“好好讀書。”他說,“其他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那場車禍,死去的兄弟,和他的腿。
都和她沒有關係。
***
“我真的覺得你是個變態。”一直窩在藥店庫房裡的鄭飛姍姍來遲,張口就不是好話,“一邊調查人家的爸爸,一邊做著人家的叔叔,這樣會讓你有特殊快感麼?”
鄭飛長得很平凡,中規中矩的穿著彆著執業藥師牌子的白袍子,戴著高度近視眼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方永年麵無表情噴了鄭飛一臉的煙霧:“你才變態。”
鄭飛出奇的怕陸一心,每次陸一心來找方永年,鄭飛總是會找各種借口走開。
一把年紀了也不嫌丟人。
“那丫頭鬼精鬼精的,從我這裡套走不少話了。”鄭飛也往收銀台裡丟了三十塊錢,給自己拆了一包利群。
兩個藥房老板關著門在藥房裡吞雲吐霧。
“錄音拿到沒?”鄭飛摘下眼鏡,拿身上的白袍子擦眼鏡片。
“拿到了。”方永年吸了一口煙,皺著眉,“隻是沒用。不是那一年的錄音帶,隻能說明葛文耀在前幾年和那家製藥公司有經濟糾葛。”
鄭飛手指夾著香煙,止不住的苦笑:“再這樣查下去,你們那個項目組裡就快沒有乾淨的人了。”
死的,沒死的,殘的,沒殘的,都有故事,都有立場。
方永年很久沒有說話。
那個錄音是七年前的,那時候項目剛立項沒多久,項目組裡的人都是老教授一個個找來的,都很年輕,都是能獨當一麵的精英,都有可能成為業界泰鬥。
這樣的陣容在業界少見,當年好多媒體都在醒目的位置報道了這個項目。
立項那天大家躊躇滿誌,認為攻克阿爾茲海默這個難題隻是時間問題。
方永年咽下了嘴裡的苦味。
葛文耀是他的師兄,南方人,普通話很不標準,藥物晶型研究方麵的專家。
他今天用儘方法拿到的那個錄音裡,葛文耀用他特有的普通話把他們項目研究初期的報告一個字一個字的賣了出去,錄音裡沒有說價格,但是他知道,那大概隻是華亭市郊區一幢60平米房子百分之三十的首付。
雖然那份初期報告研究方向其實是有問題的,很快就被否決了,但是葛文耀當年確實曾經泄過密。
七年前。
方永年放任指尖的香煙燃儘,紅色的煙灰卷起灰色的煙霧。
他們那個項目,從立項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立項三年後,在他們無數次失敗終於找到正確方向的那一天,項目組的重要成員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重大車禍,對向車道的一輛工程車撞破護欄和他們迎麵相撞。
車上四個人,死了三個,殘了一個。
葛文耀,在副駕駛座,當場身亡。
而他,在後排,右腿被卡在車門裡,在施救的過程中被截肢。
那一年,他二十八歲,他們項目的主要負責人陸博遠,本來應該在車上的陸博遠,在臨上車前突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把駕駛位讓給了齊逸,一個同樣結了婚有孩子的師兄,車禍當場死亡。
“繼續查。”方永年在煙灰缸裡摁滅香煙。
就算當年整個項目組的人都不乾淨,他也要查下去。
為了告慰亡靈,為了他自己的這條腿和他曾經的夢想。